听到这个问题,殷哲愣了一下,而夏笙寒却是无所谓地笑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那些事么?”
“……。”望着他明净澄澈的眸子,傅茗渊的心中释然了许多,遥远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既然知道,你为何……从来都没有戳穿我?”
这个疑问她从很久以前便怀在心中;他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了解她,甚至偶尔能明白她的想法,从头至尾都只是默默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笙寒耸耸肩,满目欣喜地端详着她,“是不是有宝宝之后,你人都傻了?”
他的模样十分亢奋,仿佛是个寻到宝物的孩童。不等傅茗渊开口,殷哲诧然得险些跳起来,不可思议道:“傅傅傅……傅大人你……?”
傅茗渊有些尴尬,然而脸上却久违地露出了笑容,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刚才……我也想过,我是不是真的像云太师口中那般没心没肺。如果当初把我带走的人不是老师,而是他,所有的事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当然会不同。”夏笙寒幽幽看向她,眸色渐渐肃穆,“如果你儿时遇到云太师,而今便会成为通敌叛国,罔顾生灵的罪人。”
傅茗渊凝视着他,沉默了许久。
当年,在老首辅将她带回博书斋时,曾交给她一封信。信中讲述了关于她的身世,以及许多关于前朝的过往,仿佛离她太过遥远,却又是如此接近。
前朝的亡国之君贪恋美色,昏庸无能,朝中奸臣当道;常年被压迫的义军举兵入京,直到被人打到家门口,皇帝才知大难临头,跪下磕头求饶,随即被斩下了头颅;皇室之中一人不留。
前朝的大臣之中,坚守到最后的是淮南王傅肖,高祖知其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欲纳其入朝,而傅肖却毅然决然地自刎,只留下了一个儿子,被他的妻子带走,再也没有了消息。高祖为缅怀其人,遂将他同父异母的庶弟带回京城,其余人贬去地方。
而今这大延江山经历了数代,前朝之事大多已被人遗忘,而淮南王的后人也渐渐没落,最终只留下傅茗渊一人。却不想,最初被迫背井离乡的童氏一族,从来放弃过向夏氏复仇。
至于那傅姓庶弟的后人,恰恰是傅连锦。
傅家后裔尚且容易寻找,然而幸存的前朝遗臣却是无迹可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或许是预料到了这一结局,又或许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老首辅将二人都带回了身边,怎知自己却死在了傅连锦的手上。
“当年,傅连锦就是因为这个才去杀我。”她的双拳握紧,眼眶微微有些发湿,“他大概是遇到了云太师,而对于他们来说,我才是淮南王真正的后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的确,与此事有所关联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孰是孰非早已无法定论。傅连锦惨死大牢,想必是云重不希望过早揭露她的身份,一步一步算计到了今天。
似乎是觉出她的反常,夏笙寒抬头问:“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抿了抿唇,双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间,艰涩地开口,“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走上了对立的道路,我唯一能保证的是……在我死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这个孩子。”
与汤丞相约定的地点是在京城外的一座寺庙,他们赶到之时,皇城中的大部分人已陆续被救出。严吉在城中藏不住了,几乎是哭着扑到夏笙寒面前:“王爷啊……你回来也不跟老奴支会一声,老奴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连忙闭上嘴,眼中含泪,而傅茗渊也从他们一行得知了城中大抵的情况。
云重的人手大多聚集在宫中,尚未展开对城内的搜捕,即是说阿尘等人暂时不会出事;陆子期前去救人之后,纪真等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大约是没有逃出来。
“太师在逼宫之前便想围堵老夫与纪相,可惜纪老挂记儿女,不慎着了道。”汤淳英幽幽道,“如今禁军以及右将军的部下都守在城外,要不要突破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听得此言,傅茗渊方才想起景帝已经失踪一整天了,连忙看向夏笙寒道:“你可知陛下在哪里?”
“他应该……在安全的地方。”他莫名凝了凝眉,似乎不愿继续说下去。
傅茗渊觉出什么,却并未追问,只是转头与汤淳英道:“汤大人,以现在的人马拿下皇城,有多大的把握?”
汤淳英眯了眯眼,摇头道:“人数倒是相当,但楚军与扬军皆尚未抵达京城,如今我们与云重的援军都不会在短时间内到达;硬拼或许能险胜,但……。”
他顿了顿,只闻傅茗渊道:“但会弃城中百姓于不顾?”
汤老沉沉点头,而在场之人谁都知晓,倘若他们当真作出了这样的选择,便是真正将景帝推向了深渊。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可再拖延下去情况会更加糟糕,一时所有人都陷入了两难。
三日之后,景帝失踪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开,百姓倒也没有特别惊讶,道是湘王终于反了,这么多年不知干什么吃的去了,他们已从原本的提心吊胆变为了如今的猜测纷纷,甚至还有人对此下了赌注。
云重听闻了此事,冷笑道:“丘城那边的人马被困在城中,湘王能做什么?”
他坐在空空荡荡的南清殿之中,神色颓然。一切虽是在按照他的计划走,然而每一步却与他原本的构想产生了偏差,可究竟是哪里出错,却又说不上来。
“纪老头子答应了么?”他转头问身后一个侍卫道。
“还没有。”那人垂头道,“纪大人死不松口,其余的人都已被关进了天牢。属下不明白,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云重冷然道:“想当年,纪家与我童家也算是有渊源,他若肯相助,自然是好。”他顿了顿,“老夫再给他三日时间,若他还是不肯同意,就把他的女儿杀了。”
侍卫立即点头,又闻他道:“如果子皓那小子依然不肯见我,就告诉他,我当作没有他这个儿子。”
侍卫得令,还想叙说什么,但想想还是作了罢。
那天,就在他们将纪真等人押回之时,东门附近的守军突然受到了袭击,是陆子期带人下的手,像不要命似的突破防线,随即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便忽然撤退,打了就跑。
守军人数众多,但接连两次受创,情势愈发严峻,唯一的筹码便是对方不会贸然进攻。尽管云重尽力稳定人心,守军之中依旧出现了摇摆不定的人,谁赢谁输还是个未知数。
“报——”殿外一人急急赶来,上前道,“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是傅大人交给太师的!”
云重抬起头,幽黑的眸子亮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看来也是坐不住了,终于来了啊。
自从将一封密函送进宫中之后,云重那边已是十日都没有任何回应。边关传来消息,朝廷的兵马和叛军展开了拉锯战,尽管一时波及不到京城,但拖得越久,情势越是不利。
傅茗渊知晓皇城那边是在拖延,急得有些坐不住:倘若右军败退,被叛军入城,一切就都完了。
夏笙寒一边吃花生一边总结道:“所以就是看谁运气好。”
傅茗渊瞪他一眼,瞧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由问:“陛下到底在哪里?”
景帝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不止是云重那边,连他们这方都传出了不好的猜测。奇怪的是,夏笙寒对此事始终不提,像是早已安排好,又像是在下什么赌注。
“在安全的地方。”他定定神,轻描淡写道,“入城之前,我去求了皇兄。”
“……!”傅茗渊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有些难以想象,“湘王他……同意了?”
夏笙寒耸耸肩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他的想法,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暂时没有问题。”
她点了点头,但仍心存疑虑。
入冬之后,天气愈发寒冷,双方纯粹是在互相消磨对方的耐心,随后终于等到了运送粮草的那天,在汤淳英的建议下,一干人举兵突袭。
此举使得皇城中的守军不得不动作,在京城以北的图峰岭大战一场,两方的损伤皆是十分惨重。云重知晓他们是真的准备用命拼了,同样担忧起来,遂答应了傅茗渊先前的要求,放出宫中的人质,但条件是以景帝作为交换。
冬至,大雪,两军在城外对峙,一片寒风肃杀。云重与夏笙寒分坐两台,望着他从吃花生到吃茶点到嗑瓜子,不由蹙了蹙眉:“若是慧王殿下这般没有诚意,我们不交换也罢。”
夏笙寒专心致志地剥花生,风平浪静道:“太师伪装得真好,其实这么多天下来,城中的兵力已没有多少了罢?”
云重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眉间洋溢的却是几分难以察觉的得意。景帝迟迟没有出现,甚至连傅茗渊的去向都是未知,大约是将这两人藏了起来。
双方僵持许久,仿佛皆是在等待着什么,谁知远处却骤然出现了一阵骚动。片刻之后,一个中年侍卫向云重禀告道:“大人,又是陆子期那个神经病打过来了,这些天来已经打了就跑不下十次了,真是比跳蚤还可恶!”
“无妨。”云重摆摆手,“这种雕虫小技就由他去。”
他的目光落定在夏笙寒的身上,继而像是发现什么,唇角微微一扬,对着某个方向拂了下袖子。霎时间,又是一阵骚动突然出现,恰是在夏笙寒的人马之中。
“报——”一个小兵仓皇上前,在夏笙寒耳边道,“后方出现了一队人马,是朱岭绕着杀过来了,青州的叛军正在陆续抵达!”
云重终于忍不住笑道:“实乃天助我也。”
高台之下的傅茗渊急出了一身冷汗,此举本就是在拼运气,没想到却被对方占据了先机。她正想去通知夏笙寒即刻撤离,却见他不紧不慢地请出了一个戴着斗篷的人,一时看不清面貌。
便在这时,一人急忙赶来禀告:“傅大人,湘王的人马突然出现,直逼我们而来,是否准备迎战?”
她微微一愣,隐约感觉到什么,刚要下令按兵不动,怎知却见又一人汲汲皇皇奔来,像见了鬼似的叫道:“大人!湘军的首领龙羽半途拦截了叛军,已经在五里之外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