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茗渊闻言一惊,保不准陆子期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忙不迭冲了过去。身旁的夏笙寒似乎休息好了,一听“火药”二字,神采奕奕地跑向潭王府,隔着老远招呼道:“陆大人,我们一起来放鞭……。”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茗渊揪着耳朵拽了回来:“——放你个大头鬼!”
对面的陆子期站在一片火光之中,神情竟是说不出的严肃,幽幽望了二人一眼,问:“傅大人,潭王抓到了么?”
傅茗渊微微颔首,摇头道:“让他跑了……不过陛下已经下令封城,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回答并没有令他的面色缓和,转身从一个侍卫手里取过火把,一步一步地迈向了王府的方向,念道:“炸吧。”
侍卫们迟疑了一瞬,傅茗渊却是一把将他的火把夺了过来:“都给我停下!亲卫已经被押走,里面都没人了,你炸了有什么用?”
她扶额叹气,余光却瞥见夏笙寒蹲在旁边做什么,转头一看,竟是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串鞭炮来,专心致志地准备点燃。
他他他……他随身带着的么?!
“——给我!”傅茗渊顿时感到苍老了十岁,也不顾身上还沾着血,走到那些侍卫面前问,“这是丞相府的人马?”
陆子期点点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去求汤丞相借给我的。”
尽管与汤丞相并不熟悉,她却是了解这舅甥二人之间关系不佳,不然朝中知道他们关系的官员不会少到这个地步。陆子期从前虽然鲁莽,但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不会没脑子到这个地步,八成是有什么隐情。
“你炸了潭王府也不一定能找到公主。”她环视四周,沉声道,“不如让你的人马去城内搜,他们跑不掉。”
陆子期沉默了一会儿,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猛地抬头,立即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夏笙寒上前问一个小侍卫道:“王府里搜过了?”
“搜过了。”侍卫点头答道,“没有密道,也没有暗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公主殿下也不在此处。”
他沉思一阵,随即拽着傅茗渊的袖子往城里去。瞧他精神抖擞的模样,她不由怀疑先前的中毒其实是装出来的,但又担心他不过是在硬撑。
男子的背影是那般颀长好看,可白衣之上却是斑斓的血迹,早已转为了暗红,更加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你……中毒多久了?”她随着他的步伐越跑越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
夏笙寒并不回头,只是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没多久,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厉声反问道,“你应该是在通州中的毒,我那时就应该发现的,为什么到现在也解不了?找太医不行就去找苗疆术士,他们总不可能都束手无策吧!”
她一激动声音便有些颤抖,说到最后已然带着哭腔。夏笙寒闻声停步,转身摸了摸她的脸颊,微微发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你担心我,真好。像刚才一样喊我名字吧,以后都这么喊。”
傅茗渊愣了一下,转而想起她方才在树林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呼唤,面庞突突蹿红,紧紧闭上嘴巴,死活不肯出声。
见她整个人都因羞赧而僵直了,夏笙寒与她温和一笑,再次拉起她的手:“反正你不许抵赖,以后都这么喊。我们先去找王姐。”
“……谁答应你了!”她没好气地吼了一句,然而心底的却漾起了一丝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禁军在一更时就封了城,为了寻找连城公主已经开始满城搜寻。闹市中的大火是由火线引燃的,一时没有办法完全熄灭,只好先令禁军疏散人群。
这一夜,整个京城都仿佛难以入眠,直至三更都是一片灯火通明。不明情况的百姓只知景帝原是要抓湘王,后来不知怎的变成了抓潭王,再后来又变成了找公主,纷纷感叹道:这群姓夏的还真是活跃啊……
云沐的人马从东市搜到了西市,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去翻过了,却丝毫没有连城公主的消息。傅茗渊皱着眉,不由怀疑会不会公主早就被困在潭王的那辆马车里,心里竟是惶惶不安了起来。
不……他做这么多事,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出城,然而既然亲卫之中有眼线,在其他军队中自然也有传递消息的人。分明可以在此时引起皇城大乱,可潭王……竟是仅仅要出城罢了?
她愈发想不通透,茫然地看向了夏笙寒,而他却是陷入沉思:“而今陛下已经封城,他分明可以威胁你或是劫持你,但却只字未提此事。要么就是他的目标并非出城,要么就是……就算封城了他也不怕。”
傅茗渊听得这一分析,飞快地在脑海里搜寻着什么,恍然大悟地叫道:“是水路!禁军暂时还没到码头,一定是那里!”
夏笙寒与她相视一眼,即刻命人赶向各个码头,自己则是前往城中最大的一座。平时这一带到了晚上早已没什么人,但由于今日京中大火,渔夫们纷纷以为皇城大乱,都守在船边随时准备逃走。
放眼望去,数十盏灯笼倒映在江水之中,并排的小船串联成了一条弧线,几乎每一艘大船都能找到主人,唯独被拴在角落的一艘至今无人认领。
傅茗渊快步奔了过去,立即上船,哪知她跑得太快,险些站不稳跌下。手忙脚乱之时,一只手从后方扶住了她,是夏笙寒紧跟在她的后面,结实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令她不自觉地有些脸红。
站定之后,她立即轻轻将他推开,带人下至船舱,终于在几个木箱的后面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连城公主,而潭王却是不见踪影。
公主并无外伤,大约只是中了迷魂香,睡得很沉。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然而傅茗渊却是再次冲上了岸,四处费力张望,但始终不见她要找的人。
“搜过没有!潭王呢?”她厉声问身边一个亲卫。
那亲卫摇了摇头,苦着脸道:“都搜过了,也问过码头的管事,从傍晚开始就没有船只离开,也没有人看见潭王殿下。”
“……!”
她一个怔忪,愕然站在原地,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恨不得捶胸顿足,忿忿握起了拳。
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夏笙寒与她点点头,神色同是疲惫与困倦。她的眼眶红了,像坚持不住似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阿寒,中计了……。”
那日之后,潭王像是在京城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底没了踪迹。景帝不由猜测他其实并未出城,可随即禁军却在城外发现了他当天乘坐的马车。
他究竟是怎么出城的,至今无人清楚;亲卫全数被关押,藩地也从此被景帝掌控,计划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却偏偏在此刻逃出城,不由令人感到疑惑。
傅茗渊被他算计了两次,心里总感觉要出大事,可百官却一个比一个乐天,当天搓起了麻将:“陛下真是英明啊,如今潭王只剩下一个人了,想谋反也没用了。”
“可不是么,抓了公主也不晓得是为了干什么,估计就是脑子发热了吧。”
“……。”
他们所言不假。自从豫王被杀之后,其余藩王一个比一个乖巧,纷纷往城内送兵送钱送美人,就差没来抱景帝的大腿;而今潭王孤立无援,看上去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潭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完全猜不透,但莫名感到并不是皇位。倘若亲卫当真在景帝身边伴随了十余年,杀掉他易如反掌,纵然有湘王挡路,有亲卫在也好解决,犯不着落得被举国通缉的下场。
傅茗渊想得头皮发麻,便前去给老首辅上一炷香。以往在她心烦意乱时总是会坐在这里,而今面对老师的灵位,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楚。
“他要杀我就杀我便罢,老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她喃喃地念了一句,眼前却模糊了一片,鼻尖涩得几乎要掉下来,回忆起了往事,又哭又笑,“你这个讨人厌的老爷爷……。”
她不知一个人哭了多久,朦胧之中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阿尘来了,也没多在意,直到有人吻上她的眼时,才惊得差点跳起来。
夏笙寒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从前与她处得好歹是相敬如宾,时不时还会搭云沐一把手,可自从那次生日过后就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傅茗渊强行将他拉了出去,脸却憋得通红,小声道:“别闹,会被人看见。”
夏笙寒笑如春风,满不在意道:“不要紧,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有染咧!”
“……你这好高兴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她恨不得一个巴掌抽上去,却忽然听他咳嗽了两声,竟是恍然间心疼了起来,忙问,“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他诚恳地点头,不经意地用袖子抹了下嘴角,颇为失落地垂下脑袋,“你答应我的事都忘了。”
傅茗渊愣了愣,一时没想起来究竟答应过他什么,没准是在他发疯时随口应下的,遂问:“什么事?先说好,我可不陪你放鞭炮。”
他摇了摇头,薄唇缓缓张成一个大大的弧度:“宝……。”
“这件事也不行!”傅茗渊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谁知夏笙寒却是将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指腹还轻轻点了一点。
小书童们见状立即撤退,纷纷感到这个国家应该命不久矣了。
傅茗渊的嘴唇被他触碰着,脸红得像个柿子,听得门口有人通报,立即拍了夏笙寒一掌:“放开,有人来了!”
她正要转身,余光却瞥见那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在他们面前顿住了步伐。夏笙寒不应,像个树袋熊似的抱着她的胳膊,与她一同回头望去,恰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凝眸注视着他们,相貌俊朗,但面无表情,一身绛色的宽袖曲裾,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两个人同时惊了,像一尊连体雕像般定格。
湘王似乎没有看到二人那僵住的表情,只是低低叹了一声,面不改色道:“……男大不中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