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罪魁祸首的身份是在意料之中的,刚过一天,傅茗渊便顺藤摸瓜查到了大理寺少卿刘田身上。
这事说来也简单,她当面把人行贿的礼给扔了出去,给人儿子分配官职的事还迟迟没有个消息。刘田那边坐不住了,以为她这是要公报私仇,遂起了这么个栽赃的念头。
在延国之中,官员狎妓之罪可大可小,但往往官越大,民愤就越大,是以无须她做什么贪赃枉法之事,只要进一趟青楼,一切就都解决了。
此事一经查明,景帝大怒,当天剥了刘田的官职扔回老家,也算是便宜他了。可怜的便是这位当今榜眼,还没就任,老子就被撵走了,人前人后都小心谨慎,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傅茗渊倒是没怎么在意;况且这次意外令她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也算是因祸得福,遂按照先前与景帝商量好的,将陆子期升了一品,丢去了大理寺,而吏部的空缺则由那个看起来最狂的三甲之一担任。
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深秋,一年又快过完了。景帝的生辰逼近,百官要求立后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东宫的一干官员已经闲得开始长毛,纷纷道:呜呜呜不立后,纳个妃也行啊!
景帝一开始敷衍,后来干脆视而不见。辅官们没了法子,一方面从傅茗渊下手,令一方面去请来与景帝最为亲近的信阳公主,怎么也想在今年把立后之事解决。
“皇兄,你为何迟迟不立后啊?”
小公主被人烦了一整天,终于决定前来劝一劝人。景帝却依然不松口,随手将辛公公捎来的美人画卷放在一边,耸肩道:“都不喜欢。”
信阳公主仔细盯着他上下看了一遍,忽然捂住了嘴巴:“你不会是……也喜欢男人吧!”
“别不学好。”景帝微微蹙眉,却蓦地陷入了沉思,低着头喃喃地问,“你也……喜欢过男人么?”
公主愣了一下,脸颊突突红了起来,语无伦次道:“皇兄这可就说笑了,本宫才没有喜欢男人……不对不对,本宫才没有不喜欢男……。”
她说到一半,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什么,涨红着脸转身跑出去。待她离开许久,景帝方才回神,想起自己刚刚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兀自笑了笑,继续批奏折。
辛公公传话道:“陛下,傅大人来了。”
景帝与他点点头,抬眼瞧见傅茗渊一身宽敞紫袍,相貌清秀玲珑,举止得体端庄,款款走进,“陛……。”
“朕不要立后。”不等她第二个字说出口,景帝便立即打断了她。
心知对方是个拗脾气,没那么容易说服,傅茗渊遂改了个战略:“陛下啊,立后是好事啊,你立完之后那些大臣就不会来烦你了啊。”
景帝幽幽地望着她:“傅爱卿成亲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成……。”她脱口而出,霍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改口,“微臣的意思是,你不成亲怎么知道成亲不好呢?”
因为在朝中的传闻里,首辅夫妇是出了名的恩爱,是以这话对于景帝来说也有那么些分量。景帝的异常行为令傅茗渊十分头疼,各方猜测不一,还有人说此症状叫作婚前恐惧,简而言之治不好。
时隔近两年之后,傅茗渊本以为她的博书斋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哪晓得近来说亲的又冒出来一大堆,皆是在景帝那里吃了闭门羹的,纷纷为自家女儿另谋出路。
纵观朝中的大好青年里,官高人俊品德好的不多,首辅大人倘若不是早就有了正妻,吃香程度较之现在应该要翻上一倍。
湘王没人敢惹,慧王是个疯子,剩下还称得上趟的也只有定襄侯与潭王了。
就算女儿当不了潭王妃,当个侯夫人也好啊!
抱着这等想念,百官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角逐。傅茗渊听闻此事之后,略有些心不在焉。阿尘望了望她,漫不经心道:“我也去帮你提个亲?”
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开开开……开玩笑!”
“嘁,口是心非。”
傅茗渊不再理她,独自上街散心。
这日傍晚,街上如往常一般安静,收摊的收摊,回家的回家,长街之中笼罩着一股闲适的气息。傅茗渊走了两条街,突然想起街角的一间茶楼今日又开了诗会。
这是她曾经常去的地方,每隔三日都有一场诗会,让新老客人参加,虽然人不多,却乐趣非凡。自从接任的帝师之位,她便忙得不可开交,算起来已经有近半年没去过了。
她心念一动,便择了另一条路,可没走多远便看见一个高大的缁衣身影,佩着刀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云沐难得没有穿铠甲,一身常服不似平时的魁梧挺拔,比起威风更添几分俊秀。傅茗渊立即转了个身,装作偶遇的样子,上前道:“……云大人?”
闻声,云沐回头望她,眸中闪烁着微微的悦色,“原来是傅大人。”
傅茗渊笑了笑,摇手道:“既然是在街上,大人唤我‘茗渊’便好。”
云沐一愣,点了点头,揖手道:“云沐字子皓,你唤我‘子皓’便是。”
在朝中共事,虽然二人最初关系不大好,但现在是愈发熟络。傅茗渊在心中默默念了下“云子皓”这个名字,随他一同在街上漫行。
今日沿街的商铺打烊得很早,不知是不是街坊里又有什么活动。傅茗渊甚是感兴趣,但又担心云沐不喜欢热闹,遂一直没有提。许是看出她想去河边看看,云沐道:“你若想去,我们可以去看看。”
傅茗渊一喜,连忙点头,又问:“子皓今日看起来有心事?”
云沐微愣,“怎么看出来的?”
尽管他始终板着个脸,但熟悉之后也能看出他的表情变化。从方才开始他就时而望天时而望地,瞎子也看的出有心事。
“是……关于那些人上云府提亲的事?”她试探地问。
云沐有些讶然地望她,但仍是点了点头,面露尴尬,硬生生地吐出了几个字:“家父……很着急。”
“那也是自然,你常年带兵打仗,云太师可都急坏了。”她笑得明净可爱。
被她这么笑吟吟地一说,云沐索性偏过脸去。傅茗渊以为他是生气了,立即摇了摇手:“子皓你别误会,我不过是……。”
她话未说完,便见云沐转过头来,脸色在夜幕之中不甚明朗,但似乎真的是红了。傅茗渊亦是愣了,好奇地盯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云沐不作声地摇头,可仍不看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罐来,递过去道:“你上次轻易中了招,应该是某种迷幻散;既然不会武功,带点防身的东西也好。”
傅茗渊点点头,笑着将东西接过,又闻他问:“不过,博书斋里的护卫身手不差,听闻是刘府一个小吏与你说了什么,你才会跟着他出去。你可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一提到这件事,傅茗渊的脸色顷刻有些不好。关于这个问题,不止是阿尘,连殷哲和严吉都跑来旁敲侧击过许多次,她却谁也没有告诉。此刻云沐问得这么直接,大约是以为她被人抓了把柄,遂道:“子皓你多虑了,我不过是当时没有防备罢了。”
“再没有防备,遇到陌生人来邀请也不该忘了带着护卫。”云沐皱了皱眉,“那人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心知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傅茗渊抓着脑袋想说点别的什么,耳边忽然听见河堤之上有人在叫唤,似乎是一群人在凑热闹,前去一看才知,是个在京城之中远近闻名的雕花师傅准备回家了,留下了几件作品挂在城头高处,谁凭真功夫取到就是谁的。
傅茗渊有段时间很是喜欢收集这些东西,看底下围着一圈人的排场也知道对方是个行家,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抢。看到她眼睛都快冒金光了,云沐忽然道:“你想要哪一个?”
“……诶?”
“我曾看你在秣陵捎了一个木制雕花回去。”云沐解释道,“你若是喜欢,我去替你拿一个下来好了。”
他说话之时,始终没有看她的脸。虽然麻烦人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傅茗渊到底还是高兴的,遂抬手指着高处的一个飞鸟追花的造型,“那个挺特别的。”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那个雕花偏偏是挂在城墙的最高处,左右都是墙壁,大约是最难取的一个。她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连忙摇手道:“我就是说说,你不必去取,这东西我家里多的是,阿尘还时常抱怨说占地方。”
她虽是如此说了,可云沐哪里还听得进去,顷刻飞步登上。他本就身手矫健,和那些在低处就打起来的男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其中一个同样争夺此物的瘦小青年还特地跳过去想要拽住他的脚,却扑了个空,“噗通”一声摔进了河里。
云沐很快便攀至高处,傅茗渊仰头望着,心也稍稍悬了一悬。眼看他就要触及那个雕花,竟不知从何处伸过来一只手,荼白的长袖与云沐的墨色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刹那之间交了一回手,竟是谁也没拿到。
夜空之下蓦地出现一个白衣身影,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能不被人察觉且与云沐打成平手。傅茗渊张大了嘴巴,而旁边似乎走过来什么人,笑着唤道:“傅大人,晚上好。”
转头一看,正是严吉与殷哲,一人捧一手瓜子在观战。
这么说来,上头那个是……
她的脸色顷刻一黑,而夏笙寒与云沐仍然未分出胜负。一时间,争抢别的雕花的人也都停了下来,纷纷兴致勃勃地抬头看,眼见那个雕花在二人手里飞来飞去,最后不知是谁不小心,那个东西笔直地落了下来,砸进河里,沉了下去。
“……。”
傅茗渊甚是淡定地盯着河面,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见状不妙的严吉和殷哲立即撤退。
“夏——笙——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