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缁衣侍卫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微臣救驾来迟。”
延国历代的王室斗争,讲究快狠准,是以皇子们在出生前就被安排好了亲卫;不过据说夏笙寒的亲卫在他十四岁那年疯了之后,便一个接着一个看破红尘回家种田,是以他是唯一一个身边不带亲卫的。
湘王的亲卫正如他人一般,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精锐;早早地在梁州候着,安的这是什么心呐……
景帝憋屈地低着头:看你们来了,朕才真的需要救驾啊……
好在湘王派来的只是一部分亲卫,人倒是没离开京城,令傅茗渊松了口气。景帝亦是浑身舒爽地扭了扭脖子,却忽然疑惑道:“你们说什么‘救驾’?”
领头的答道:“听闻陛下去云州途中遇袭,我等迟来一步,望陛下恕罪。”
“遇袭?!”景帝惊了,“朕一路跟着亲卫军,就差没把人寨子给掀了,怎么遇袭的啊?”
他茫然地转头看向自家老师,正想嘲笑湘王多虑,但见傅茗渊微微蹙起了眉,不由捂住嘴巴问:“莫非……老师,你们果然遇袭了?”
傅茗渊支吾了一会儿:“此事……说来话长。”
有殷哲在,刺客倒是没拿她怎么样;反倒是夏笙寒大冬天的把她推到了湖里,此事令她终身难忘。
景帝听罢,立即扑向了夏笙寒:“小皇叔,你没事吧?”
夏笙寒笑而摇头;傅茗渊却是警惕地往那领头之人扫了一眼:“你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不便透露。”
“即便是在陛下面前?”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头埋得更低,转向景帝,一字字道,“陛下,臣是湘王亲卫中的副将龙羽,在陛下回京之前会誓死护陛下周全;若陛下对臣等仍有猜疑,可随时处罚。”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倒显得傅茗渊像是满腹猜疑的那个。景帝心知再追问下去下不了台,又不好得罪湘王,遂摆摆手道:“罢了,你们要留下便留下,别在朕面前碍眼便是。”
“臣遵命。”
此事虽是答应了下来,但有一波湘王的亲卫在行宫里,不单是傅茗渊睡不好觉,连小皇帝也时常大半夜地在院子里转悠。
小宫女提醒道:“陛下,天色不早了。”
景帝叹惋:“再让我多看看这月亮罢,指不定明天就看不到了。”
大约过了三日,景帝再也受不了了,满眼血丝地跑到夏笙寒的屋里,抓狂道:“小皇叔我们快跑吧!”
夏笙寒笑而不应。
景帝又去找了傅茗渊:“老师我们快跑吧!”
她也想跑啊,可怎么跑呢。湘王若真的要反早就反了,再者若是这时候回了京城,必定要与他本人打照面,到时不是死的更惨?
小皇帝的气焰没了,乖乖地在书房里抄书。小宫女难得见他如此勤奋,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惊恐地问:“陛下你怎么了?”
“日子不多了,我决定多听一听老师的话。”
“……陛下真善良。”
对于被偷袭一事,傅茗渊思索了很久也想不通是何人所为。起初她认为是湘王,但在看到龙羽带领的亲卫军赶到之后,她便可以确定不是。
如果目的真的是为了杀掉景帝,那这些人完全不必前来掩耳盗铃;如果是为了自导自演以此邀功,那么这群人应当出现在他们遇袭的那一刻,而不是马后炮似的现在才赶到。
她琢磨不透湘王究竟在想什么,但见夏笙寒也没有即刻远离那群人的意思,大概能猜的出——此事的确与湘王无关。
……等等,她怎么可以相信一个疯子。
龙羽带领的那帮亲卫也懂事的很,除了夜间偶尔出来巡查,白天几乎不出没,是以景帝对他们的惧怕也随着时间消磨了不少。傅茗渊休整过后,必须要开始面对此行的真正目的了。
梁州的情况与云州差不多,由国子监办的学府三年一度,半年一期,这第一期即将结束,第二期的报名早已火热开始,不等开学大概就会招满,但形势却不乐观。
原因便是,这学堂既是免费的,前来混日子的学生不在少数,若非有朝廷派人守着,只怕闹事的也不会少。虽说由于景帝的前来,学生们都发了疯似的勤奋了起来,但随便翻一翻课本,有不少学生只有近期讲的部分才做了笔记。即是说,在景帝来之前,这些人从未听过课。
至于那些根本拿不出课本来的,大概是早就拿回家当柴火给烧了。傅茗渊大笔一挥,将这些人逐了出去。占着位子不干事,偏偏要来玩个新鲜;想进的又进不了,倒还真是埋没了人才。
再者,五省试点一出,别的地方官瞅着也眼红,纷纷呈上了奏折,想在各自的地盘建一个。景帝兴冲冲地跑来问她准备如何,傅茗渊全数回绝了。
不行:想要办好,还得整改。
夏笙寒之前就说过,此举在延国史无前例,本来就是个大动作,急不得。她本来不急,而今却急了:都快半年下来了,连个方向都没找对,还真是失职啊。
她日夜思考着该如何解决此事,景帝倒是玩得一日比一日欢愉,还撺掇着梁州的官员们举办一场宴会。
傅茗渊当天就去冲了书房。
景帝本是乖乖地在屋子里念书,瞧她一来,顷刻吓傻了眼,忙不迭与她说自己近来是多么认真,多么废寝忘食,再者快到他的生日了,就当是提前办一场,有她这个帝师在也体面些。
傅茗渊斜眼瞧他:分明一看到她这个老师就浑身不爽,何时这么尊重她了?
不过说起来,景帝这段时日的确勤奋了许多,是该奖赏奖赏;再者开个宴会拉拢一下梁州这边的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待她准许之后,景帝兴奋得差点跳到房梁上,当即前去通知梁州的一干人。
再过不久就是开春了,今年的雪一直不大,虽然接连下着,但化得也快。最后一场雪下在隆冬时节,大雪漫至膝盖,几乎要将整座梁州城染成一片白。在茫茫雪景之中闪烁着红光的挂在城头的大灯笼,一是为了欢迎景帝,二是为了喜迎新春。
傅茗渊穿着裘袄坐在台阶上,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落水的后遗症,她时而冷得瑟瑟发抖,担心若是这时候葵水来了她就惨了,遂整日抱着个暖炉在怀里。行宫上下都知晓她身子单薄,经常生病,也没当回事。
景帝还在下边与一干人喝酒吟诗,她却没有去参与的意思,红烛映着白雪,又衬着她玲珑的面庞,一幅雪中之景浑然天成。
“来来来,傅大人。”一个醉醺醺的老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拉她,“我们去喝酒!听闻你们过几天就要回京城了,今晚不醉不归!”
傅茗渊连忙摇头,推辞道:“我……不喝酒。”
“傅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连酒都不喝?他们说你是小白脸,你别还真是……。”那人言至一半忽然清醒了,打了个嗝,脸色白了,慌忙道,“下官嘴贱,下官嘴贱。”
“无妨。”她疲惫地摇了摇手,“本官的确滴酒不沾,是家乡的传统。”
“家乡?”那人奇怪道,“说起来还不知道傅大人的老家是哪里呢。”
傅茗渊略一迟疑,还是道:“我是江都本地人。”
“哦,原来是江都人啊,难怪长的这么秀气。”
见她没有前来一同饮酒的意思,那人也不再多言,拎着酒坛子转身回到桌边,倒是景帝笑眯眯地跑过来问:“老师,你怎么不喝酒啊?你知不知道酒可是人间美味……。”
“陛下也要少喝。”
一句话,令小皇帝打了退堂鼓。
傅茗渊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本是为了陪着景帝,却顿感困意来袭,又瞧景帝的亲卫军以及龙羽等人都在那一头守着,自然也放心了些,打了个哈欠就要回屋。走到一半,看见夏笙寒站在房子后面,手里攥着一封信笺,举着伞若有所思。
绒绒细雪落在他的紫伞之上,点缀着一层白纱,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不知面上是什么神色。她轻轻走了过去,“王爷在看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犯困,她的声音轻轻的,不似平时刻意作出的低声,此刻是柔和且动听的。她的脸颊因为寒冬而微红,带着倦意的眼神显得更加清秀了几分。
夏笙寒凝眸注视着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信笺收起,似笑非笑:“傅大人不怕隔墙有耳么?”
傅茗渊一怔,方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直视着他的眼:“王爷为何不拆穿我?”
“因为……。”夏笙寒目光微闪,伸手探向她的脸颊。傅茗渊一怔,却未挪开脚步,只见眼前之人拂过了她的脸,将手径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抓了一下,紧握成拳。
“很有趣啊。”
他说着将手摊开,竟是一只被捏死的棕黑色蜘蛛。傅茗渊惊得当场跳了起来,暖炉也扔了披肩也摔了,不可置信地退后:“你你你……你这个疯子!你想吓我……。”
她话音未落,夏笙寒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依然是一副笑颜,但神色之中却是说不出的严肃,看也不看地将她拖了出去:“你刚才见过的人都有谁?带我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