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小会儿,众人回过神来,气氛又活络起来了。众人早就好奇萧宏与韩一柳之间的关系,又见萧宏言语中偏爱之意如此明显,便有人试探着问了出来。
萧宏道:“三年前,我因公差,路过滁州境内。当时赶得急,就带了两三随从,不想竟遇到了剪径的。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那时候离滁州城还有十来里地,天色又暗了下来,一个不提防,被山贼暗算了,身上也受了伤。命在旦夕之际,恰逢韩老弟路过,施以援手,将我救下。后来,在滁州借韩老弟的府邸养伤了一段时间,对韩老弟的为人、武艺、学识都十分佩服。萧某还曾劝韩老弟参加武举,以韩老弟的身手,三甲定然跑不脱。只可惜,韩老弟说他不想当武将,不耐烦整日打打杀杀的。韩老弟的个性,实在太特别,哈哈哈!”
原本众人对一介文官身手如此之好还心存疑虑,听了萧宏诉说两人之间的渊源,知晓韩一柳的身手向来就好,连宣威将军都赞不绝口,才释怀了些。也有人暗暗感慨,韩一柳真是文武双全的奇才,若是有心再去考武举,只怕这人能成本朝头一位文武双榜状元。
周启明虽输了比试,却输得心服口服,往摆着酒坛的长桌走过去,撕开其中一坛的封口,将酒坛子抓了起来,左手往坛底一托,敬向韩一柳,朗声道:“寒舍人技高一筹,周启明输的心服口服!”说完,咕咚咕咚地将一坛子酒灌入喉中。喝完后,还大笑着喊了声痛快。只是,宣威将军宴上的烈酒委实不掺半点水,一坛子下去后,饶是好酒量的周启明也不得不猛地甩了甩头。
这酒可真烈!
柳旋含笑,朝他那方抱拳致敬。而后,眸光微动,心中暗道:周启明也算个爽快、豁达的人,又年轻,真是……可惜了。
干了一坛子烈酒后,周启明便要走开,却听有人出声道:“周参将这便完事了?不是说好了,输一枚铜钱就喝一坛子酒吗?”
周启明循声望去,看清那人面容时,面色微微变了变。只不过,看在众人眼中,都以为他那忽然发白的脸色乃烈酒所致。
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官员,杨冕缓步上前,走到放置烈酒的长桌边,抬手拍了拍其中一坛子,侧首,望向周启明,道:“方才,周参将不是输了两枚吗?”
周启明僵在原地。他倒不怕饮酒,可杨冕突然冒出来,且神色不善的模样,致使他心中隐隐不安。
杨冕,或许,正打算做些什么……
周、杨两家是姻亲,照理说,杨冕应该帮着周启明才对。可,方才若非他出声提醒,可能大家一时都忘记了输一枚罚一坛子酒的规定,本来那赢了的人也没追究不是吗?可眼下是什么情况?杨冕不仅说了出来,还好似怕周启明不肯认般,亲自将一坛烈酒提到周启明跟前……
当官的都不只一个心眼,立时察觉有异,一时场面显得有些诡异。
被迫接过酒坛子的周启明神色变了几变,想着不论如何,总之要早些摆脱这瘟神,便咬牙又喝光了一坛子烈酒。两坛子烈酒下肚,周启明肚中犹如有把火在烧,神智也开始迷糊起来,便趁机告辞。
不想,杨冕仍是不放过他,也跟着告辞,并表示,两家既是亲戚,他这个兄长理应送喝醉酒了的弟媳的弟弟回府。
周启明心中不愿,但他此时确实已经有些醉了,因杨晟一事又心怀暗鬼,不敢妄动,最后,只能被杨冕半强迫着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走后,宴会继续。
玉燊早借口去更衣,躲了开去。其他官员自然也没人敢与柳旋比试,于是,这游戏就被搁置了下来。不过,大人们出席这样的宴会,玩乐且是其次,结交人脉才是重点。
柳旋这边,刚将箭袋解下,正要递给小厮,就瞧见有位大人凑了上来,对着她满脸堆笑,恭维道:“韩大人当真年少有为,简直天纵英才!不知大人可有家室?若大人尚未娶妻,吾家小女年方十五,秀外慧中,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与大人正好般配!”
“……”柳旋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地看了那官员一眼。
噗呲一声,一旁萧宏偷笑起来,看她如何应对。
在那不知名的大人满怀期待中,柳旋挑高眉,继续将箭袋递了出去,回道:“多谢大人抬爱,只不过,韩某早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那便是还未娶妻了!如此正好,大人未娶,小女也尚未定下人家,岂不正是天赐良缘?!”
“……”
“哈哈哈!”萧宏听得捧腹大笑。
柳旋白了萧宏一眼,转头,对那位满怀殷切期待的大人冷淡地说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韩某没有纳妾的打算。”
“纳妾?!”那位大人叫了出来,十分不开心,正要与她理论:“韩大人,您可别误会,小女自然不是要给您做妾的,小女自然得需您八抬大轿迎进门——”
“失陪。”柳旋扭头就走。
“哎,韩大人,别走啊……”那位大人急忙追上去,脚下却被绊倒了,只能失望地眼看着乘龙快婿闪人。
萧宏幸灾乐祸地瞧了趴在地上的那位大人一眼,赶忙追在柳旋后头离开。等到离了喧闹声,萧宏好奇地问她:“韩老弟,你方才那番话,是真是假?”
柳旋不解其意,以疑惑地眼神望向他。
“就是有未婚妻那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萧宏问完,突然有些着急起来,嘟囔道:“……原还想给你保桩大媒来着!”
“自然是真的。”
看到附近有座凉亭,柳旋举步,走了上去。
垂目处,是波光粼粼的水塘。水塘上方,小荷方露尖角。荷叶下方,偶有水动,不知是哪只夜游的鱼儿造访。
“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萧宏越发好奇起来。
“听说是我母亲的手帕交之女。”
“……听说?”
“我与她是指腹为婚。”
“韩老弟,可别告诉哥哥,你与你那、那意中人互相没见过面啊?”
“自然不是。”
“那她长得——”
“我尚在母亲肚子里时,她就三四岁了。她自然是见过我的。”
“……”
听到这里,萧宏立时感觉自己不太好了,下意识地提高声音,道:“韩老弟,你可别糊弄哥哥。你说的那些,听着就不能叫人信服。若是女方比你大三四岁,那都是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她们家能放任你不去迎娶?!”
柳旋听了他的质疑,却是垂下眼,一副神色黯然的模样。这倒令萧宏不自在起来,以为是自己话说的过了,正想要安慰一番,却听柳旋开口道:“我自然是想迎她进门,只可惜,她家道中落,不知流落何方。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搜寻她的下落……”
见她如此“执迷不悟”,萧宏不免着急。他不是向来把自己当韩一柳的亲哥哥吗?既然是亲哥,自然就该担负起开导弟弟的重任来!
“韩老弟,你……虽说君子重信是好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等到你找到女方的下落时,人家已经结婚生子了,那你怎么办?岂不是白蹉跎了这些年?——韩老弟,做人不能这么一根筋。你看你都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不如,就当没那么一桩婚事。本来就是指腹为婚,你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喜欢,没必要困着自己。”
“可是,最近我似乎查到了一些线索,想来,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
萧宏瞪着她,感觉自己要没辙。他的韩老弟应该是一个顶顶聪明的人才对啊,状元郎啊!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不开窍呢?
正当萧宏为韩一柳的终身大事发愁时,路边走来一个小厮,站在亭子下,躬身请道:“世子,老公爷请韩大人花厅一见。”
“老公爷要见我?”柳旋面露疑惑的看向萧宏。
萧宏笑了起来,对柳旋解释道:“莫担心。你来哥哥我的府上,还能叫你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成?——早两天,我就对父亲提过,今日定要请动你登门。当年你救了为兄一命,家父家母都铭记在心。他们一直想找机会对你道谢。”
随后,萧宏亲自领着韩一柳去了花厅。
萧老公爷对柳旋十分热络,先是感谢了当年她对萧宏的救命之恩,又提起她高中状元、越级进官一事,夸她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柳旋跟老公爷自然是第一次见面,客客气气地以晚辈身份答话着,又有萧宏在一旁帮腔,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来报,前面宴会似乎出了事情,要请萧宏去处理,萧宏眼瞧着父亲与韩老弟相谈甚欢的模样,便放心地将人留下,自己离开。
他方走,花厅的气氛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萧老公爷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捏着茶盖,并不揭开,笑容甚是和蔼地看着柳旋道:“韩贤侄来京后,可有不适之处?”
“多谢老公爷关心。一柳并无不适之处。”
“在陛下跟前当差,可还顺当?”
“陛下仁爱,对一柳并无苛责之处。”
“韩贤侄甚是谦虚啊,难得,十分难得。能在陛下跟前安稳当差,更令陛下倚重,韩贤侄定有过人之处。”
“无它,尽心做事罢了。”
一番对话后,萧老公爷对柳旋也有了番观察,暗道,这年轻人很稳啊。
“那么,韩贤侄确实是要给陛下当差了?”
柳旋垂着头,并不答话。
萧老公爷不急,候了她片刻,才又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道:“韩贤侄来京的时日不长,为陛下做的事情却似乎……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