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驾行到半程,忽然与帝辇相遇。
皇后心中一喜,瞧,陛下这不就进后宫来了?埋怨地斜了方才回禀此事的女官一眼,皇后下了坐辇,来到皇帝面前见礼。
“陛下。”
“皇后。”皇帝不咸不淡地应道。
谢昊成亲三载,娶的是杨太傅的嫡女,又不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杨皇后又常要拿出大家闺秀的做派,使得谢昊对她无甚好感,加之近来皇帝对太傅不甚待见,故,此时见了杨皇后,皇帝脸色就沉了下来。
“臣妾久不得见天颜,不知陛下近来可安好?”
“你是瞧着朕哪儿不好了?”谢昊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道:“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别挡着朕的道,耽误朕的功夫。”
“陛下……”杨皇后惊慌起来,面色窘迫,忙想挽救一二,“陛下恕罪,臣妾并非故意阻拦圣驾,臣妾这就叫奴才们让开道来。”说着,忙指挥随侍将仪驾挪到路边,又赶在皇帝起驾之前,急切地说道:“陛下可是要去慈仪殿?臣妾也正要去向母后请安。不如,让臣妾与陛下同行吧?”
“朕不是去母后哪儿。”
谢昊懒得与她多说,叫了声起驾,帝辇便往前去了。
被冷落的杨皇后又羞又恼,将一条帕子拧了又拧,皇帝也太不给她面子了!可再生气又能如何?她还能冒犯天威不成?
这时,先头左右没落好的女官挨到皇后身边,低语道:“娘娘不是一直问哪位是韩舍人吗?方才圣驾旁那位大人,就是韩舍人。”
“什么?为何你方才不早点告知本宫?!”
那女官瑟缩了下,唯唯诺诺道:“方才、方才陛下圣驾在此,奴婢不敢……不敢妄动……”
“你……”杨皇后气结,可事实又的确如此,她发作不得,只得黑着脸,坐回凤辇,催促着快些去慈仪宫。
与此同时,远在茶州的黎王府内,扑棱棱落下一只雪白的信鸽。那信鸽很快被王府的下人抓在手中。
下人利落地将绑在信鸽腿上的密函解下,随后快步走向黎王书房。
书房内,黎王捏着那密函,表情由凝肃转为轻松,渐至欢喜。只听他含笑与房中的另一人说道:“京中……恐将生变啊。”
“王爷,”听者——茶州刺史吴宗龄闻言,亦面现欢喜,“是否东风将至?王爷打算何时归京?”
黎王哂笑一声,简短地答了一个字:“等。“
慈仪宫内,皇后正委屈而气愤地向太后告状。
“母后,陛下已经有月余不进后宫了!”
太后正闭目养神,闻言,抬起眼皮,懒懒地斜了她一眼,答道:“皇后来与哀家说道此事,意欲为何?”
“母后,陛下最听您的话了。臣妾是想让母后去劝劝陛下,毕竟,陛下膝下尚无子嗣,为着祖宗社稷着想,陛下也该上心些,常来后宫走走……”
“听你这意思,难道是想让哀家去约束陛下不成?”
太后的语气明显不善,皇后听得有些害怕,仍是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太后给气笑了,接着道:“皇后的想法,当真可笑!陛下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岂是哀家能左右的?再者说,陛下不进后宫,是谁之过?是宫妃的过错,是你这个当皇后的过错!你不思己过,急慌慌来哀家面前哭闹,你瞧瞧你自个儿,像话吗?像话吗?!”
皇后慌了,连忙跪下来请罪。
“臣妾失言,请母后恕罪!”
太后哼了一声,撇开视线,不愿再看她。
皇后委屈地哭了起来,含噎道:“母后……非是臣妾莽撞不知礼数,特意来惹母后厌烦,实在是……实在是……臣妾无法了啊!母后不知,陛下是从亲近那韩舍人后,才开始不踏足后宫的……朝中、宫里都在传,称陛下……与那韩舍人……与那韩舍人十分亲密,陛下……十分宠爱那韩舍人!呜呜呜……”
“韩舍人?”太后蹙眉,“皇后说的什么?哀家竟听不懂。舍人一职,乃是朝廷官职,与后宫何干?”
“母后!”皇后哭得越发厉害,“臣妾指的正是中书舍人韩一柳!”
“皇后——”太后冷冷睨着她。
太后亦姓谢,乃安国侯谢赞之胞妹。当初立后时,太后本属意娘家的姑娘,只可惜,她娘家本家没有姑娘,旁支的谢太后又瞧不上,最后却便宜了杨太傅。
“母……母后……”皇后胆颤地垂下头。
“皇后,回去吧。接下来这一个月,皇后也不用来哀家跟前请安了,就呆在凤安殿里,好好修习女德、女容!”
这个儿媳,既沉不住气,又贪一时口快,通身小家子气,哪里有半分一国之母的气度?看着便叫她厌烦!
“母后……”
皇后心知坏事,正要哭求,却被太后轰了出去。
皇后在殿门口哭了哭,没一会儿,见太后跟前的女官又出来赶人,她只得狼狈回去了。
终于安静了。
谢太后闭目静坐,过了小片刻,她又睁开眼,对近侍吩咐道:“去请安国侯进宫一道。”
“喏。”
过了不久,安国侯步入慈仪殿内。
“参见太后。”
“此处没有外人,哥哥不必多礼。坐。”
待安国侯坐定后,太后又和颜悦色地与他话家常。
“哥哥这阵子都在忙什么?竟这般久不进宫来看妹妹。”
“近来公务繁忙,转不开身。”
“公务再忙,哥哥也要保重身体。瞧着哥哥的脸色不太好,应是忙坏了,我这儿正有下边刚进贡来的雪参,一会儿正好给哥哥带回去。”
“妹妹太客气了。每次进宫,妹妹都要送哥哥一堆礼物,倒显得哥哥我是来打秋风般。”
“呵呵……”谢太后轻笑,目光却暗自闪烁。
待两人笑意稍止,谢太后斟酌一番,才开口问道:“哥哥,你也知道,妹妹我整日就呆在后宫,对前朝的事情并不了解。今日听人提起,近来似乎有个朝官颇有趣,一时好奇,正好又见着了哥哥,便想问上一问。”
“妹妹要问的是哪个朝官?”
“一名中书舍人,好似叫……韩一柳?”
“哦……原来妹妹要问的是他?”谢太傅挑挑眉,端起手畔茶几上的茶盏,小饮一口,“确实是个有趣的年轻人。陛下对他也甚是宠爱。”
心里咯噔一声,谢太后皱起眉头,沉思片刻,瞧了瞧安国侯,见他表情与平时并无不同,便又问道:“那韩一柳,是个怎样的人?”
“那韩一柳啊,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后生。呵呵,陛下大约是看厌了我们这些老脸,月前殿试,他一见到韩一柳便十分喜欢,直接钦点他为状元。不过,年轻人嘛,都如此,都喜欢娇的俏的。”
安国侯呵呵直笑,谢太后却笑不出来。
听哥哥话里的意思,这位新状元当真俊俏无比,竟令陛下只看了他一眼便喜欢上了……又想起皇后的哭诉,想起皇帝膝下仍无子嗣,谢太后这心便揪了起来。
“妹妹,你怎么了?”安国侯看着谢太后难看的脸色,明知故问。
“没事,没事……”
在谢太后为皇帝莫名好起男风来而焦虑不安时,安国侯忽然提起了先头皇帝欲下旨召回定王之事。
“……六年前,陛下年方十二岁……陛下年幼,自然无法明白,九五之尊对诸王来说,是怎样的诱惑。当时,定王已经年近而立,已有军威。试想想,定王当时可是带兵回京,若他起意逼宫,我们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若非遇上定国侯叛国案这等良机,哥哥我也没把握将他逐出京城。可是,如今陛下长大了,却想要将他召回?……妹妹,你告诉哥哥,可是我这当舅舅的哪里做得不好,惹陛下厌弃了?”
“哥哥,莫这般说,莫这般说……”谢太后不防他说起旧事,慌忙安抚道:”若非有你在,当年我们孤儿寡母,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你是陛下的舅舅,哪里会对他不好?……只不过,只不过陛下尚年幼,又素来任性,还请哥哥多多担待。”
安国侯长叹一声:“唉……我是他舅舅,自然要多担待些,只是其他老臣子若有我这般遭遇,不知会不会寒了他们的心……”
谢太后不知道其他老臣子会不会有她哥哥口中的“这般遭遇“,却知道,她哥哥明显话中有话。
谢太后入宫早,但生子晚,二十岁上才生了当今天子。她也不是宫中最受宠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安国侯这个哥哥,谢太后也不会成为太后,而只会成为众多太妃中的普通一员。先帝驾崩前后,安国侯一力谋划,将谢昊推上了龙椅,并帮助他坐稳了龙椅。因此,谢太后既感激哥哥对他们的帮助,又害怕哪一天,哥哥不再支持他们,那么,他们的前途……叵测啊!
感叹完后,安国侯站起身来,拱手道:“时候也不早了,哥哥就先告辞了。“
谢太后也跟着站起来,挽留道:“哥哥再留会儿吧。这才说了多久的话,就这般着急着要赶回去——“
“哥哥也想跟你多说会儿话,只可惜,府中还有许多公函等着哥哥回去批复,军情紧急,耽误不得。”
“既如此,妹妹也不挽留了。”
目送安国侯离去后,谢太后怅然坐回榻上,面色瞬间憔悴上许多。
不一会儿,谢太后最亲近的女官清婉走了进来,跪到谢太后跟前,悄声道:“方才……奴婢听说了件事儿……雅馨殿那边,近日有翰林院的庶吉士出入,似是太常寺玉大人的孙子……说是……说是谢侯爷指了他来给鑫王开蒙……”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暗,照进慈仪殿的光亮也越来越少。
隐约的昏暗中,谢太后愕然,不可置信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女官。
开蒙?雅王分明已经九岁了……
哥哥这样做,究竟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