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府的马车走到永定巷口时,便走不动了。
车内,冯坤泰正心烦意乱,左等右等不见马车动起来,火大地撩开车帘子,往外瞧去,猛然见到前方堵满了人和车马。
跟车夫一块儿坐在车外的冯得义听到响动,忙回头,见到冯坤泰探出头来,连忙解释道:“老爷,前头堵住了,严严实实,走不动了。”
“怎的堵住了?”冯坤泰皱眉。往日里,他进进出出,这条路顺畅得很。
“暂时还不知道。要不,咱们绕道吧?”
“去——”冯坤泰往前指指,吩咐道:“去瞧瞧发生了什么大事。”
“好。”
冯得义领命下车,小跑着往前,凑到人群里,抓着人问了一会儿,又转身,跑了回来,站在车下,躬身道:“老爷,听说是前头有个小娃娃被疯子抓了去,正闹得凶。恰好京畿府的林捕头路过,正在前头对峙着。”
“疯子闹事?”冯坤泰听完,便完全从车厢内走了出去。冯得义一看他要下车,忙过去帮扶着。
等到冯大爷略显臃肿的身躯站到地上后,冯大爷冲前头扬扬下巴,迈开脚步。
“瞧瞧去。”
生意人,哪有不喜欢凑热闹的,甭管有没有用,先掌握了消息就是正理。刚巧路过都不去瞧上一眼,那也不合冯大爷的性格。
主仆两人好不容易挤过人群,不顾他人抱怨,硬是站到了最前面。
此时,前方不远处,果见一个神情狂乱、却身着绸衣的中年女子正将一名小女童紧紧抱在怀中。而被她抱住的女童则不断挣扎,哭得面色通红,迭声喊着“哥哥”。
“这被抓着的是哪家的小孩?”冯大爷一边问旁人,一边扫视着前方。
那身着衙差服饰的,他自然认得,林捕头嘛。林捕头身边的,是刚升任刑部侍郎的杨太傅的大公子。那边那位,是户部尚书的公子。至于,与林捕头一同站在前面与疯妇对峙的那位……瞧着怎么这么眼熟?
在冯大爷沉思时,只听路人答道:“听说是官家小姐,至于是谁家的,就不清楚了……幸好林捕头刚巧经过,不然,那娃娃可要遭殃啦……”
前方,林捕头面色凝重,瞪着那疯妇,喊道:“疯妇,快将女童放开!”
疯妇听到他的喊话,连连摇头,低头瞧瞧怀里的孩子,又抬起,面色变得狰狞,冲着林捕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休想……我不会放手……不会让你们带走童童……童童是我的……谁也别想分开我们!你们……滚,滚啊!快滚开!”
“那不是你家的孩子,你认错了,快放开!”
“休想骗我,这就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童童!休想骗我!……来人,来人啊,把这个大胆的奴才给我叉出去!来人,来人!……”
见此情形,林长丰十分无奈:正常人怎么跟疯子沟通?
他本欲带杨侍郎去案发地勘验案情,谁想,走到中途,却碰到了意外。自己本就是官差,不得不管。
眼见林长丰沟通无效,柳旋凝眉,抬手阻止林长丰再进行无意义的喊话,自己往前缓步走去。
那疯妇一见她往前,越发紧张起来,将怀中女童抱得越发紧实。她怀中哭得筋疲力尽的女童则望着柳旋的方向,迷迷糊糊地小声喊着:“哥哥,好痛,铃铃好痛……哥哥……呜呜呜……”
柳旋的眼神倏然紧绷。
韩铃铃受苦,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如果不是因为眼见离状元桥不远,她才同意刘桐的提议,打算下车走过去,韩铃铃根本就不用遭受这样的意外。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才造成的。
绝不能让韩铃铃遭受苦难,这是韩家祖父以韩府家业为代价托孤于她时的要求。
“你说的没错。她就是你的童童。”
柳旋开口,说出的话出人意表。她自己却根本不理会旁人的侧目,边说边往前走去。
“他们确实都在骗你。她就是你的童童。”
“童童……”疯妇愕然,垂头凝视怀中的韩铃铃,兀自又哭又笑,“对,是我的……我的童童……我的女儿……我又找回了她……”
疯妇自言自语了一阵子,似乎突然意识到柳旋离她太近,警惕起来,怒瞪着她,喝道:“你站住!……你怎么走过来的?谁让你过来的?你想做什么?”
“我过来帮你。”柳旋说得面不改色,“你没发现吗?他们全在虎视眈眈,他们都想趁机抢走你的童童。可你只有一个人,你怎么应付的过来?所以,你需要我帮你。”
疯妇听了,果然不再拒绝她靠近,但,与此同时,她却不断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到水边上,口中喃喃道:“他们……会抢走我的童童……他们要……他们要害死我的童童……不,不……童童,娘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去,娘陪你……娘陪你,抱着你,你就不用再害怕水里太冷……娘陪你……陪你……”说着,疯妇竟然抱着韩铃铃,扭身就往水中跳。
糟!
林捕头大惊,以他所处的位置,定然是来不及阻止,而离她最近的那女童的哥哥也尚有五六米远,看着又是个弱质书生模样,根本毫无用处。
在林捕头悲观的预想中,柳旋早在疯妇有所动作时,就跃身而起,形如穿柳燕,眨眼便见她不知何时靠了过去,伸手一抓,将疯妇从水面上方扯回,同时脚下往水面上一踏,身子又升上半空,身形侧转,飘然落回岸上。从身动到落地,不过瞬息间,身子又忒利落干净,宛如游龙,矫若惊鸿,看得在场众人纷纷喝彩。
林捕头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就在片刻前,他还对这书生不抱希望,没想到,对方的身手如此之好,显然在自己之上。
重回哥哥怀中的韩铃铃放声大哭。柳旋听得心疼,不住拍抚她的背。
那疯妇眼见“女儿”被人抢了,发起狂来,跌跌撞撞爬将起来,就要冲柳旋扑过去,却被秦四一挡,无法如愿。
柳旋站在秦四身后侧,眸光幽冷,居高临下,睥睨着那疯妇。
“秦四,将她丢进河里。”
“是。”秦四向来唯柳旋命令是从,从不多嘴,听完就要过去抓起疯妇。中途,被林长丰拦了下来。
“天子脚下,自有律法辖制,尚容不得你等动用私刑。”、
秦四微笑,代替柳旋答道:“她原就想投河。既已疯透,自己又不想活,我们怎好拦着不让她往生?官爷此时拦了她的来世路,怎知不是枉造了一桩罪过?”
好一个刁奴!有其主,必有其仆。林长丰冷哼,方才刚生出的对柳旋的好身手的那点欣赏,瞬间消弭。
“不要与我强词夺理。我只知按律法办事。方才她扣了你们家女童,自然是她不对。但,若眼下你们将她投进河中,我也不会视而不见,定会秉公办理。”
秦四听了,只是哂笑,并不回应。柳旋更是一副听若未闻的模样。
林长丰气结。
这时,刘桐走到柳旋身边,担忧而愧疚地道:“好在将人救回来了。都是在下不好,若不是在下提议下车行走,韩小姐也不会遭遇意外。”
柳旋半垂眸,只一心一意哄着韩铃铃,似未听见刘桐的歉意般。
见她不理自己,刘桐越发愧疚起来,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边厢,林长丰与杨冕告罪道:“大人,卑职须先将这疯妇带回衙门看管起来,免得她再伤及无辜。方才所说之事——”
“你秉公办事,很好。眼前之事更急,你便先去办。我在附近找个落脚处等你便是。”
林长丰闻言一喜,感激道:“卑职惶恐。如此,便有劳大人稍候。卑职定速去速回。”
说完,林长丰便要去提那疯妇。不想,此时人群外一阵骚动,未几,挤进几个人。当前是个年轻公子,眉眼瞧着与疯妇有几分相像。
那公子进得前来,先慌乱地四处张望,很快便瞧见了地上的疯妇,顿时大惊,跑过去,扶起她,惶急道:“母亲,可找着您了。孩儿好担心——”
那疯妇瞧着年轻人,怔愣了片刻,好一番辨认,才将对方认出,立时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一边指着韩铃铃所在,叫道:“欢儿,他们抢走了童童,抢走了你妹妹,快,快去把你妹妹救回来……快去……快去……”
“母亲……”年轻人痛心道,“母亲,那不是妹妹。走,咱们回府。”
“不是?……怎么可能不是?那就是童童,那就是你妹妹啊……欢儿,快去救你妹妹……娘求你了……快去……救你妹妹……”
“母亲……”
年轻公子不得不忍住心痛,强行扶起她,就要往外走。
眼见他们要离开,林长丰往前走几步,拦下他们,正色道:“且留步。这位公子,方才令堂伤了人,苦主也在此,须得去先与我去衙门过堂,方能了结。是以,你此刻不能带令堂离去。”
听到自己的母亲伤了人,年轻公子显得又是吃惊,又是惭愧,与林长丰道:“我母亲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太想念我妹妹了。若有谁真被我母亲伤着了,只管往南焰巷去寻护国侯府,一应药费赔偿,侯府都会应下,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