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丰,原在京畿衙门任捕头一职,破过大小案件数十桩,身手与胆识都十分不错,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六年前,林捕头奉命围捕劫刑场的恶徒不力,又因此事动静过大,连知府都被牵累受罚,导致林捕头被上司不喜。更倒霉的是,抑郁不得志的林捕头于某次酒后顶撞了知府大人……隔天酒醒后,他就直接换岗到了城门。他自然不愿,从堂堂捕头沦落为守城卒,更觉丢人。大半年来,他日日守着城门,边盼望武大人早日回心转意。然而,今日武相志当真派人来叫他回去,林长丰忽然又感不忿,自己好歹也是个捕头,为衙门办差十几年,白受了这大半年冤枉气后,知府大人却一句好话也不曾让人带到。
“请禀告大人,林长丰正在守城门,走不开。”
“头儿,你……说什么呢?!”洪高升着急地扯扯他,耳语道:“不就盼着这天吗?头儿,要是再惹恼了大人,那就得猴年马月才能回衙门办差了啊!”
林长丰冷哼一声,扭开视线。当他不知道武大人为何突然又想起他?
“林头儿——”来传话的小捕快苦着脸,讨饶道:“林哥,可别为难小弟了。知府大人着急上火,一脚将小弟踹了出来,言明一时三刻请不回您,小弟我也不用回衙门继续当差了!哥啊,我的亲哥啊,就当是帮帮兄弟吧!”
林长丰不过是堵着一口气,被衙门的兄弟告求,也不好再为难于他,遂将守城门的差事与他人交接好,领着洪高升同回衙门去了。
衙门后堂,武相志正等着,一瞧见他来,立时招呼他近前,也不寒暄,直接道:“打今儿起,你就不要去守那劳什子城门了。当务之急,先帮大人我把杨二爷被害一案给破了!”
听听,听听,武大人说的什么话?好似那守门的活他们多乐意去干似的?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他们给发配过去的……哼!
林长丰心里不畅快,但毕竟是十几年的老捕快,公事当前,个人恩怨自觉先搁一边。
“大人可有线索了?”
“正是毫无头绪才将你招回来。”武相志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此案,刑部与大理寺都盯着,责令京畿衙门限期破案。晌午前,我去太傅府上吊唁,一直胆战心惊,不敢往前凑!唉……明明前两年都好好的,今年怎的如此倒霉?才春天,便出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唉……”
林捕头麻木地听他叨叨完后,开口问道:“大人,仵作勘验完毕后,是何结论?”
“唉,说到这事,本官更是十分头疼。卷宗就在那儿,你自去取来看吧。”
“是。”
待看过卷宗后,林捕头也觉得棘手。
“杨二爷身上没有伤处,身上未见打斗痕迹,后脑破了一处,创口乃是致命处,不远处地上有染满血迹的石块——如此看来,杨二爷岂不是意外跌死的?”
“是啊,对啊,本官也是这般觉得,可——杨太傅不信!太傅不信,就算呈报上去,也定无法结案,肯定还得得咱们京畿府发打回来,到时少不得又一顿训斥。唉……”
林捕头当差十几年,也知道官场上的道道。而,根据他十几年办案经验,尽管卷宗所载显示杨二爷死于意外,但仅凭表象,他也不敢此时就下了断言。
入夜时分,京外飞奔进数匹快马,长驱直入,直至杨太傅府前才收住。
当前一人,眉头紧皱,年约二十五上下,利落跃下马背,推开迎上来的下人,快步跑进府中。直至灵堂外,瞧见了正中摆着的棺材,他才停住,攥紧手中马鞭,怔愣片刻,方提步往内走。
灵堂内,杨晟之妻周氏披麻戴孝,跪在棺材边哭灵。蓦然听闻脚步声,她微微抬头,小心瞧过去,待看清来人面容后,倏然一惊,慌忙又垂下头,继续拭泪,心头却突突乱跳。
来人并未看向她,阴沉着脸,接过下人奉过来的香火,开始祭拜。
一时间,灵堂内静得可怕。
上完香,来人旋身就出了灵堂。
听得脚步声渐去渐远,周氏偷偷松了口气,身子无力,差点乱了身形。
那人离了灵堂,直接进了太傅书房。
甫一照面,便见太傅面色阴沉,形容憔悴,恍若又老了几岁般。
来人,杨家大子杨冕趋前,深深一拜。
“父亲,孩儿回来迟了。”
“冕儿……“
杨太傅站了起来,望着他,面上十分激动。
年届天命,痛失次子,叫杨明悯如何不悲痛?京畿府那帮饭桶,时过半个月,仍未破案,则更令他愤怒。好在,他的大子回来了。
不论谁杀了他的次子,他一定要将对方千刀万剐,并株连九族!
梆梆声响,子时将至。
一只黑猫,越过墙头,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林长丰就站在杨晟命案发生之处。此处乃五鼓巷转角,正与齐林巷交界。若是打齐林巷走过来,过了这个弯道,那边路上的人就看不到五鼓巷这边的情形。而五鼓巷这条路上,要走上好一段距离才有人家。附近,离此地最近的,是两百米开外的一条花街,四周并无赌坊。这附近住的,也是京中小富人家。
远处传来的隐约喧闹声中,林长丰暗自寻思着。
此案,当真无从着手啊……
次日散朝后,柳旋正要离宫,却被皇帝叫了过去。
“韩爱卿,这段时日怎不见你进宫?”谢昊有些不满。
“未得圣命,臣不能擅自入宫。”
“倒是朕错怪你了。”皇帝想了想,“如此,朕给你换个官当当。朕封你为中书舍人,日后你便可在宫中随意行走。”
一旁伺候的老内监梁总管慌忙上前一步,小声道:“陛下,韩侍读原是七品……中书舍人是从五品……这、这不合规矩……“
“你说什么?“谢昊立时拉下脸,“老东西,有朕的旨意,还不合规矩?那你说说,怎样才合规矩?这天下,还有什么比朕的圣旨还大的?”
梁总管慌忙跪下,求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虽说他是看着皇帝长大,又服侍过两朝皇帝,但当今天子脾气暴躁,最不耐烦被人违逆心意,近侍们不论谁,只要稍一不慎,便会惹祸上身。
“连你这狗东西也想对朕指手画脚?”皇帝显然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脾气越发不可收拾。
“老奴不敢,求陛下恕罪!”
“你们这些老东西,还有什么不敢的?当朕还是三岁小孩,须得你们教不成?朕是天子!——狗东西,滚,滚下去!自己出去领十个板子!”
“是,是,老奴遵旨……“
梁总管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难看的老东西不在跟前碍眼,谢昊的心情好了些,又看向柳旋,发现她面色平淡,连忙问道:“韩爱卿,朕方才给你升官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的模样?莫非,是嫌官职低了?也是,好似那探花郎崔逊如今的官职比你还高半级,你不开心也是应当。”
“与臣授何官何品皆凭圣意。陛下高兴,臣便高兴。”
“可韩爱卿你连笑都不曾有,哪里是高兴的模样?”皇帝觉得委屈。
“因为臣心中正烦忧啊。”
柳旋也未做愁眉苦脸状,只是半垂眸,轻轻叹了口气。皇帝正稀罕他这位侍读,可见不得他不开心,忙问道:“何事烦着你了?你只管说,朕给你做主!“
“臣不敢。”
“朕让你说,你便说!”
“臣怕说了,会被陛下降罪。”
“朕恕你无罪!”
“前些日子,黄门侍郎陶大人来寻微臣——”
“住口!”皇帝瞬间变了脸色,没好气道:“原来你是替陶方来当说客的!”
柳旋果然住口,不再言语。
“你——”好在皇帝没有失忆,想起还有金口玉言这四个字,便没有继续喝骂,缓了缓脸色,又道:“罢了,想来你定是被陶方那老小儿给骗了。朕此前怎没发现陶方那老小儿如此奸猾?你无需理会陶方。朕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休想叫朕收回来!陶方身为黄门侍郎,却不去传达朕的旨意,推三阻四,还想叫朕收回旨意,简直胆大妄为,朕立时就能砍了他的脑袋!——韩爱卿怎的又不说话了?唉,朕知道你被陶方骗了,朕不怪你。”
“陛下,关于那件事,臣并不——”
“你也不赞同?”皇帝又不开心了,气呼呼地继续道:“原以为韩爱卿你与他们不同,却原来一样迂腐!朕是皇帝,九五至尊,难道还不能传召一个人回京?”
被打断的柳旋又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皇帝。
皇帝纳闷道:“韩爱卿缘何一直看着朕?”
简直大胆!不过,皇帝陛下倒被看得情绪好转了些。
“臣想说,臣并不反对陛下的主意,却也要说一声,陛下您其实误会了陶大人的一片良苦用心。”
“他?良苦用心?哼,朕可没瞧出来。朕只知道他违逆了朕,朕只打了他两次,已经算轻的了。”
“陛下,假如此时,陶大人将您的旨意发了出去,您以为,你希望见到的人就能顺利回京了吗?”
“有圣旨在,谁人敢抗命不成?”
“陛下莫非忘了,您所传召归京之人,当年是如何出京的?”
听到这儿,谢昊愣了下,渐渐想起了此前不曾被他刻意记住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