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西北除了飞仙谷外,大多是一望无垠的荒芜之地,但并非没有人迹,常有打猎的凡人,寻隐的修士穿梭其间,饥肠辘辘的凶禽猛兽往往能因此饱食一顿。
刚被啃食过后的尸骸将地面染成了暗红色,一群秃鹰正在慢慢的汇集,准备享受一顿难得的饕餮盛宴,在红霞满天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凄凉。
这几十人都是为了躲避兵役,才一路从晋国军队中逃到了这里,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成了孤魂野鬼。
“淡云孤雁远,寒日暮天红。大好的景色可惜了。”一个右手托着一个酒葫芦的邋遢男子横卧在一棵高大的枯枝上,醉眼惺忪的看着这凄凉的一幕,犹自感叹道。
鲸吸牛饮,他胸前的衣襟上,酒渍湿漉漉的落了一大片。
极远处,有人托着一把拂尘,满面风尘的徐徐行来,不过片刻,竟已到了树下。
来人面色红润,一袭素衣道袍。
“堂庭山脉,宁道宗符子休见过道友。”道人也不管树上仍在畅饮的醉汉是否在听,稽首道:“听得此地有人丧命于妖兽之口,贫道特来为这些亡魂超度引路,不想早有高人在此。”
醉汉喉结又是一阵滑动,瞥了眼道士,用肮脏的袖口抹了抹嘴唇的胡渣子,冷漠的道:“我是剑修,是打算会会那只妖兽的,没想到来了个道士。既然你来了,那就你负责引渡这些人好了,这法事在下可不会。”
符子休微微颔首,神色悲悯地望了一眼那些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残骸,出言道:“当今晋国之主治国无道,重用奸佞,鱼肉百姓,多少深闺梦人因此成了累累白骨。这些横死之人,说到底也都是些可怜人。“
“晋国国主王圣如何,开疆拓土,彪炳史册难道就不死人?仁心德厚又如何,他国攻伐,守祖宗基业,讨流寇,伐悍贼,莫不死人?蜉蝣朝生暮死,常人命不满百,就像你我这般,一二百年后也难逃一捧黄土,不得大道,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命中注定了终要有这么一劫,有什么可叹息的?”醉汉手放于后脑半倚树干,颇为洒脱的回道。
符子休惊愕的抬头看了看此人,站在树下略微沉思,才摇头道:“道友此言差矣。兽奔于林,鸟翔于天,鱼潜于水,万般皆有自己的道理。利而不害,万物有伦是为天道;知天易逆天难,善修己身以期长岁,为而不争是为修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分守己是百姓之道;国强民富,安居乐业是帝王道。晋帝治下,荒唐事不断,不知多少人英年早逝,多少人又流离失所,如此无道之人,也配谈定数天命?”
醉汉对符子休的言论沉默不言,想了片刻,忽然答道:“符道友之言也有几分理。”
这种类似辩道的交流是修行者彼此交流心得、体悟的一种方式,在修士之间十分常见,两人也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并不会去深究谁对谁错。
所以道士微微一笑,就朝着尸骸走了过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他抬眼望去,入目尽是黄沙万里。
大风渐起,尘土飞扬,吹得衣襟猎猎作响,不远处的枯树上,醉汉饮酒如旧。
“修行者向来讲命不由天,但古来又有几人真能改天逆命?人生世事,冥冥自有定数,由不得也怨不得,诸位也莫要再留恋尘世,就由贫道代为送你们一程吧。”符子休轻声叹息,口中喷出一把半丈高的招魂幡,插在了身旁的泥土里。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
道士的声音犹如古寺晨钟悠远绵长,将招魂曲传得极远。
一时间,飞沙走砾阴风大作,冰冷的天气竟有些阴森湿冷起来。
符子休在右手的手腕处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左手再一翻从涌出的血液中迅速抹过,手掌中多了一叠染血的白色纸片,竟是一张张人型剪纸。
他随手就将纸片挥了出去,片片纸屑如白雪飞舞,所有纸人竟无一例外的都飘到了残缺的尸体身上,燃起了一道道蓝绿色的诡异火焰。
“黄泉引路,神魂归去。”
打出几个手决后,随着道士地沉声一喝,每一朵火焰开始飘了起来,在大风中晃晃悠悠的越来高,越来越远,突然间就凭空消失在了空中某一处。
“鬼域遥看近却无,这轮回之所飘飘渺渺叫人不知其所踪。不想近百来年,在我修行之士中也开始越来越仙踪隐寂了,贫道曾听闻大能之士种种神通,不禁无限向往,奈何无缘得见。“
“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你我境界所限,有些东西无从知晓也是正常”
不知什么时候醉汉来到了符子休的旁边,二人遥望那道沟通人鬼的屏障,似问非答地说道,眉宇间竟各有无限惆怅。
“什么仙啊鬼啊的,你们说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听懂?”
就在两人出神之际,一个充满了疑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惊得二人连忙转身,竟然是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
“你,你是何时到我们身后的?”符子休骇然,他和那剑修都是道玄中境的修为,竟然被一个少年无声无息的到了身后,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陈一念从远处看到有冥火,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找到了此处。
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就在这位道长大叔做完法事的时候,我怕打扰到你们,所以没敢出声。”
“不知道小友如今到了什么境界?”剑修神识往一念身上探去,发现对方如同湖水一般波澜不起,竟看不出修为来,不由吃惊问道。
陈一念对于两人的反应十分受用,有些得意忘形的道:“不要那么吃惊,我也是刚刚才进的道玄后境而已。哈哈,只不过我用符箓隐藏了修为。”
“敢问小友道龄几许?”剑修继续问道。
“今年十七,我这修为已经让我家老道很不满意了,所以二位真的不要这副吃惊的模样。
其实就俗世修士来说,道玄境界已然不低,如果对方只是驻颜有术也就罢了,但一个二十未到的年轻人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修为,那以后会有多大成就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一念这略显浮夸的显摆,在两个修炼了几十年的修士看来显得异常刺耳,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骄傲之人,忽然发现自己连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都不如,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两人一时间忘了说话。
“既然没有把戏看了,那我先走了。再见。”
一念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别人心中掀起了巨浪,他看两人傻愣傻愣的站在那,十分郁闷,之前的提问也忘了,决定还是办自己的事情要紧。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两人又是一阵无语。
符子休瞧见一念正朝着坊市方向走去,不由高声问道:“敢问小友可是去沙林坊市?”
“对呀,你也要去?”
一念声音不大,但是在两人听来却非常清晰。
“正是,我与小友同路。这位道友是否也一同前往?”
“我还要在此想办法降了那食人的妖兽,就不去了。”剑修醉汉也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道人的邀请。
符子休略为犹豫,打了个稽首,朝着一念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