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要娶的刘家小姐是个旧式女子,缠着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不疾不徐、婀娜多姿,行止起坐都端庄有度。刘家虽不及孟家富裕,在三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做着米铺和杂货的生意。大太太十分满意自己挑的媳妇,第三日就送了丰厚的聘礼过去。
第四日是抬嫁妆的日子,在大太太的张罗下,孟府一大早就忙开了,四处挂着红绸彩带,看上去喜气洋洋的。不过,因为给孟浩另外购置了房子,客人们都去新房子看热闹了,倒显得孟府里有一些冷清。
这几日,婉莹害喜害得厉害,一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新房子里给她准备了房间,她也懒得去瞅一眼。昨日,大太太遣张妈来告诉她,等新娘子过了门,就接她过去住。婉莹应了一声,就面无表情地送走了张妈。
张妈临走时有意无意地找借口念叨:“婉莹姑娘,要不是你怀了身子,我们大少爷的婚事就不用办得这么仓促了!”婉莹只一语不发。这会儿,听着前院隐隐有笑语声传来,眼泪却抑不住地往外流。
这时,淑娟来看她,说了些安慰的话,抹着眼泪走了。因为婉莹自作主张替婉瑶推迟了婚期,二太太很不高兴,这两天一直向着大太太,处处针对淑娟。淑娟心里也是有苦难言。
却说婉瑶去蔡老先生地方帮婉莹取安胎药了。蔡老先生的诊所本就与孟濂的同德堂相邻。婉瑶取了药,不由自主在同德堂门口放慢了脚步。
同德堂这几日生意不多,大门洞开,却不见病人来访。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嬉笑声,婉瑶听出有陆静的声音,止步不前。
同德堂门前有棵高大的水杉,几片羽状的叶子在风中旋转着飘落下来,似在无声地叹惋。婉瑶默默站了半晌,还是转身走了。
孟濂说,老舅公要喝了喜酒才走,让婉瑶再等等。这两日,婉瑶都没有理他,一直躲着他,避着他,连路上偶见也是绕道而走。孟濂心中烦闷,却又无奈被陆静牵绊住,怎么也脱不开身。
第五日就是孟浩大婚的日子。宴席办在孟府,孟家人一整天忙得鸡飞狗跳,只有姐妹俩的厢房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婉瑶与往常一样捧着一本书,倚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倒是婉莹,一脸平静地做着小孩的衣服,外面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好不容易月上柳梢,新人大概去了新家,客人们也都渐渐散了,孟府这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婉瑶看了一天的书,只觉得头晕目眩,刚想睡下,有下人送来一封书信便走了。她拆开一看,竟是孟濂约她去他房中说话。婉瑶心中疑惑,但思虑再三还是去了。
走到孟濂房间所在的院落,见到孟澈的房间早已熄灯,他的房间却依旧有灯亮着。房门紧闭,里面传出陆静的轻笑:“濂哥哥,你不要这样嘛!”又过了一会儿,灯灭了。
静谧的夜晚,只余婉瑶一人立在月光下。她呆呆站着,眼底透出一种绝望般的寒意,只觉得心如刀绞,仿佛整个世界已轰然倒塌。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那一年,泪眼朦胧中第一次见到孟濂的情形,还是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般,但却已经这么久了。那个少年郎啊,身上都有光环呢!他解救了缠足的姐妹,哀求老夫人让姐妹俩读书……
而后就是郎骑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被尹先生罚抄诗文,孟濂偷偷帮她抄;闯了祸,孟濂一肩承担……甚至在玩过家家时,他还当着孟澈的面承诺,长大了要娶她。
再后来,孟濂出国了。那些年,他虽然不在,可她满心满脑的都是他,就算和孟澈订了婚,心中依旧是他。他回国后,两人一起配合默契地救了爹爹,还有了那意乱情迷的甜蜜初吻,海誓山盟的坚定诺言。他揽她入怀:“瑶儿,你要相信我!”……
虽然两人中间横着个孟澈,横着个陆静,她对他还是抱着希望的,觉得他总有办法解决。她心中爱慕他,依赖他,相信他,他就是她的全世界。可他,就这样负了她。
有个声音拼命在说:“不要在乎,不要在乎!”可心分明那么痛,那么疼,疼得她几乎想要把身子蜷缩起来。
“瑶儿,你要相信我!”犹在耳畔,此刻却是这世间最丑陋的谎言。
就算再不堪,她也必须承认,必须面对,自己和婉莹都只是寄人篱下的无根浮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心爱过她,一切只是假象而已,一切皆如梦幻泡沫。梦,终究是要醒的,晚醒不如早醒。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辉。
她嘴角上扬,竟露出一丝微笑来:“孟濂,我真是看错了你!”
第二日是个雨天。秋雨绵绵,细细的雨丝像是银灰色的蛛丝,密密地织了一张轻柔的大网,网住了整个世界。婉瑶却不见了,桌上有她留书两封,一封给婉莹一封给淑娟,上面寥寥几字清秀隽永:“姐姐,我走了,天涯海角,总会有我的幸福。你要照顾好自己!”“娘,女儿不孝,来生再报答您和爹爹的养育之恩!”
孟府上下发疯一样地寻找,把整个三桥都翻遍了,却始终不见婉瑶的踪影,竟像是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