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一晃眼已是三年。
这三年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如白驹过隙,但是对于苏镜玄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三年的记忆,完全是由鞭笞,烙铁等各种惨无人道的虐待,以及腐臭的污水,成群的蛇虫鼠蚁和无边无际的黑暗组成。施虐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应付差事,每日都是草草敷衍了事,毕竟是个正常人都不愿在这种阴暗腐臭的水牢多呆一刻。不过隔些时日,姬修齐或者姬修元姬修命两兄弟也会来亲手动刑,听说这两兄弟已被那太微收入门墙,或许是修行有成,两人力气精力都是格外旺盛,往往能折磨整日,依然兴致勃勃。
黑暗依然无情的包围着苏镜玄,一条水蛇盘在他的脖子上嘶嘶吐信,几只干瘪的水老鼠正唧唧的啃食着他胸口翻卷发白的皮肉。
卡啦啦,水牢的铁门被掀开,随后是火折子的声音,似乎有人点燃了油灯,湿冷的水牢顿时有了丝丝暖意。
“啧啧,瞧瞧这孽种,都这个德行了,你说他还经得起咱折腾吗?别给弄死了!”一个阴仄仄的声音响起。
“不会的,这孽种命硬得很,这不都三年了,还没咽气呢!咱下手注意点就行,现在弄死他岂不是便宜他了?”
算算时日,今日也该是姬修元两兄弟返家的日子。
姬修元按下墙上的机关,机括齿轮扎扎轰鸣,两条铁链穿过苏镜玄琵琶骨的铁钩,将其徐徐吊起。
姬修命左手端着油灯,右手拨开镜玄额前水草般的乱发,露出了一幅死人一样惨白的脸。
常年的黑暗让苏镜玄仅存的右眼失去了大部分视觉,至于左眼?左眼早就被挖掉了,黑洞洞的眼眶中甚至时不时爬出蠕虫。
痛?痛早已麻木,恨?原来恨也可以渐渐麻木,剩下的,只有九幽的冰寒和死寂。
姬修元一边捏开苏镜玄的嘴,将油灯中滚烫的灯油倒入他口中,一边恨声道:“死杂种,你知道就因为三年前的事,满朝文武都是怎么议论我们的吗?太康老皇帝差点就抄了我们家!差点就将我们流放西域!好在太微真人收了我们兄弟,不然···都是因为你,死杂种···”
姬修命则从刑具中抽出一根钉刺横生的长鞭,扬了扬手,准备落下。
“住手!”恰在此时,一声颤抖的女声从水牢门口响起,随即便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姬修命讶然转头,竟是一个俏丽丫鬟,观其体态,正是年芳十八,桃李初熟的年纪。肌肤白皙水嫩,腰肢纤细羸弱,可惜双手因为做多了粗活而略显粗糙,正是十八岁的腰,三十岁的手。
“你···你们住手···三少爷快受不住了!”俏丽丫鬟怀中抱着一个包裹,语气神态颇显瑟缩。
“哦,二弟,咱家还有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啊!”姬修命轻佻的扫视着丫鬟,赤裸裸的眼神好似流氓的手,简直要伸进衣襟里去。
“是啊,大哥,这丫鬟却是算是标致,咦,怎么翘着眼熟,容我想想,”姬修元顿了顿,突然恍然大悟:“这不是当年三弟,哦不,那杂种身边的小丫鬟嘛!好像叫——采薇?怎地出落的这般楚楚动人了呢~~~”两人不怀好意的朝丫鬟走了过来。
面对两人的逼近,采薇死死抱着怀中的包裹,一步步朝后退去,直到装上了阴冷的墙壁:“大少爷,二少爷,采薇是奉了老爷的令,来看看三少爷的,你···你们别过来···”
“放屁!”姬修命一声大喝:“老爹他最恨这杂种不过,能让人来看他?敢骗本少爷,让我看看你怀里拿的什么!”
两人将采薇逼在墙角,抓住她怀中的包裹便往外扯。
采薇哪里拧得过两人,登时被带倒在地,怀中包裹甩了出来,瓷罐摔在青石地面,啪的碎裂开来,白色的米汤溅的满地都是。
没人注意到,那乱发下的头颅不知何时转了过来,空洞的眼眶盯着油灯扭动的火苗,森然可怖。
苏镜玄的意识深处,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想复仇吗?想捏碎他们的骨头,品尝他们的血肉吗?接纳我吧~~~接纳我吧~~~”三年来,这个声音无数次响起,甚至有时候竟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呐喊。
“不就是一罐米粥嘛!我当是什么破烂东西!”姬修命瘪瘪嘴,抬脚狠狠踩在了米粥上。
采薇一把抱住姬修命的小腿,哽咽道:“求求你了,大少爷,就让三少爷吃一口吧,就让三少爷吃一口吧!求求你,求求你·····”
姬修元一脚踏在采薇的背上,狞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为这杂种求情!敢背地里送吃的!嗯?活腻味了?”
采薇羸弱身子,哪里经得起这重重一脚,登时一口血噗的喷了出来,洒在了白色的米粥上,殷红刺目。然而她却死死的抱着姬修命的小腿,口中依然呢喃着“求求你”三字。
姬修命甩了半天没甩开,面露狰狞,飞起一脚将采薇踢了出去。
娇弱的身影划过弧线,重重撞在墙上,跌落地面,几点嫣红飘落,似那飞洒的曼陀罗花雨,哀哀凄凄。
姬修命感到自己愤怒中竟带着浓浓的嫉妒!这丫鬟凭什么对这孽种这般照顾!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偶尔听看守水牢的人笑谈,有个丫鬟隔三差五的来送水送饭,每次来的时候,守卫当然不会同意,这丫鬟便拿自己的身体贿赂,以便求得通融。
“贱货!”姬修命突然一声厉喝,一脚踹在了采薇的胸口。
卡啦啦一阵骨折之声···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还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原来这就是温暖···
只是,这份无边黑暗中仅有的温暖也似乎要离他而去了···
原本已经死寂冰冷的心海忽然刮起了滔天恨意!
“那便将我这皮囊献给你,
那便将我这灵魂献给你,
我愿出卖我的一切,
祭献我的一切,
换来复仇的力量···”
“杀杀杀杀杀···”
黑暗中突然刮起了阴冷的风,突然升起了恐怖的影,突然卷起了滔天的恨!
两人后颈汗毛乍起,打了个冷战,竟觉得这水牢阴森可怖起来。
姬修元打了个寒战,四下望了望,不可置信道:“二弟,我好想听到这孽种说话了!”
姬修命也打了个寒战:“我好像也听到了···”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将目光投向吊在黑暗中的孤影,在那乱发后,在那眼眶中,竟燃着苍白的火焰,幽幽的···幽幽的···
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