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怎么会出这种事?容大公子竟然跟世子妃……这下麻烦惹大了,如意公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是啊,真不知道容右相知道了要气成什么样。”
“容右相生气也没用啊,明摆着罪魁祸首就是那百里九歌嘛,自己红杏出墙去勾搭得容大公子,真是红颜祸水啊。”
“红颜祸水?就百里九歌那种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还红颜?只怕她是学了什么狐媚手段吗?你们瞧她现在那软的跟没骨头般的模样,啧啧,真够骚的!”
恶毒的窃窃私语充满了这方庭院,如针一样刺着百里九歌的耳。她虚弱的支撑着身体勉强站住,吃力的挪步,一步步远离那棵怪异的树。
耳畔的诋毁谩骂,她听若罔闻,只当是庸俗无趣的不堪入耳。此刻的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顾怜兴许已经在厢房更好了衣等着她,而墨漓也兴许在找她……
“丑八怪,你要到哪里去?!”
路突然被一团红色给挡了,殷如意居然爬了起来,冲到百里九歌的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眼看着又是一巴掌要落下,百里九歌身体虚软的不听使唤,步伐蹉跌,想要闪开殷如意的巴掌却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巴掌即将劈上她的脸。
可蓦地——
“疼啊!”殷如意忽然惨叫起来,握住自己那只扬起的手,连着退开了四五步,还死死的握住手腕喊疼不止。
众人自是愣了,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殷如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怎么搞的?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气,眸中有着诧异,只见殷如意疼的呲牙咧嘴,也没见她那只手腕受了伤,却为何疼成这个样?
殷如意的那名婢女这会儿跑了过来,想要搀扶殷如意,可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引得殷如意鬼哭狼嚎起来。
“天杀的你想疼死本公主吗?”
扬手狠狠抽了那婢女一耳刮子,打得那婢女直接仰面翻在了地上。
殷如意大骂:“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拿针偷袭本公主?还不快滚出来?!”
针?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百里九歌亦定睛瞅向殷如意那截手腕,隐隐约约看到有一缕细如牛毛的金色扎在了她的阳池穴,竟是入穴不深不浅,既不见血,也令殷如意的那只手跟被冻僵一样抬不起来。
百里九歌不由的轻吸一口凉气。
到底何人射针救她?这针法好生了得!
“白……九歌?!”
顾怜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一方寂静。
只见她快步跑了过来,一袭薄如蝉翼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竟是湿透的,紧贴着内里的锦茜红明花抹胸长裙,将那纤盈有度的曲线完全呈现出来。
一时间,不少宾客的目光又被吸引到顾怜身上,惊艳的随着她的奔跑挪动视线。
见此,百里九歌的心咯噔一声,不明白顾怜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脑中尚还残留着对适才飞针之事的怀疑,这会儿见顾怜突然出现,百里九歌甚至产生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
难道,是顾怜用飞针救了自己?
转念思索,这怎可能呢!顾怜根本就不会武功的!自己最近的思维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九歌,你没事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怜扶住了百里九歌,眸中闪烁强烈的担忧。
这份关怀令百里九歌心暖,“我没事,只是被人陷害了一遭。”冷冷一笑,眼角的视线瞥向殷如意,再扫了眼乌云盖脸的容晖,别过目光不想再看。
顾怜很快便就明白了,小声骂道:“他们真过分,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如意公主不是都已经嫁给容大公子了吗,还对你这般不依不饶,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殷如意的哀嚎声顿时停下,方才顾怜的声音纵是小,却全被她听去了,立马一张脸扭得不成样子,气得连手疼都忘了,吼道:“贱人,竟敢说本公主的坏话!看本公主不将你拖下去扒光了挂在城门上示众!”
顾怜脸色一白,百里九歌见状将她推到了身后,强自站得笔直,无畏无惧的盯着殷如意,张扬的冷笑声响彻庭院,被四方墙壁反射出一圈圈的回音——
“你是当朝公主又怎样?便可以肆意陷害、颠倒黑白了吗?此事与顾怜毫无关系,你要是敢将她扯进来,我必踹断你所有肋骨!管你是公主还是什么,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
“你——”殷如意一时有些怕,气得语结。
百里九歌嗤道:“今日若不是我护住自己了,只怕真要清白不保,事到如今你还想泼我脏水!殷如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这事是你做的,你将我和容晖都骗到这里,定是因为这棵树有问题!”
“丑八怪你乱说什么?!”
殷如意怒气冲冲的脸上若隐若现出一抹心虚,为了掩饰,她的声音更刺耳了:“一棵树能有什么问题?呸!本公主看你就是没话说了狡辩而已,你个****的话没人会信!”
“如意公主此言差矣。”
陡然响起的一道声音,竟是亦真亦幻,似钟磬般清雅悦耳,却又如月色朦胧,与浅淡的回音融为一体。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不单单殷如意怔了,连围观的众人也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唯有百里九歌那原本衔在唇角的冷笑,在那人出现的一刻立时冰冷化尽,渐暖如沐了春风。她望着他徐徐走近,嗅着由远而近的清淡昙花香味,原本鼓噪的一颗心竟是安宁下来,笑颜唤道:“墨漓……”
这声音触及顾怜的耳边,她心下不由的狂颤……原来,这位公子就是周世子墨漓,是白蔷的夫君?
凉风习习,月光静静,那人踏着满地流光而来,鹤氅下垂坠的鹤羽轻扫过石砖,似细腻的寒玉毫蘸着流光作出瞬息万变的画卷。鹤氅上大朵大朵的昙花,在他行走之间温柔的起伏,如一场初雪,清雅连绵。
百里九歌望着他,心间似感受到温润的清泉潺潺而过,想要再说话时,却被殷如意的一声轻蔑咆哮震醒了。
“哼,本公主还当时谁呢,原来是你这药罐质子啊!”
百里九歌心口一堵,忿然嗤道:“你再中伤墨漓试试!”
字里行间的决然意味吓到了殷如意,骇得她脸色一白,狠狠啐了一口,转瞳朝着墨漓凶煞的吼道:“本公主就破格让你说说,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墨漓面无表情,清清淡淡望了容晖一眼,不疾不徐走向百里九歌,边走边道:“这庭中之树本名‘炬火’,原生于周国西南,人称——迷情。”
众人被这词眼震了一震,渐渐的都流露出看好戏的意味,反衬得便是殷如意骤白的脸色。
“你乱说什么!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右相府怎可能栽种这种树!”
墨漓清润的语调听不出丝毫冷暖之意:“两年前商国攻陷周国国都,商军鱼贯至我周国各地,烧杀抢掠,周国西南的炬火树也被纷纷被运送至商国栽种,只因气候不服,所存活下去的寥寥无几。”
他说着,唇角似绽了三分凄冷,双眸也化作两汪寒潭,“在下是周国之人,又怎会不识得本国的炬火。此树香气浓烈,原本无害,但若是饮过缥玉酒后再嗅其花香,便会情迷意乱。而这次婚宴上容长公子所饮的,却恰恰便是缥玉酒。”
围观众人的心顿时全都乱了节拍,难道他们方才喝下的不是缥玉酒吗?
墨漓道:“在下虽不饮酒,却熟知各类酒水的气味。方才席间众宾客所饮下的皆是杭城秋露白,却唯有容长公子和九歌喝的是缥玉酒。只因他们所饮的酒量不同,九歌只是身体虚软,容长公子却是意乱情迷了。”
这一席话听得众人冷飕飕的,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表情也渐渐凝固起来。这事情果然不对啊,难道真是有人故意陷害……?!
墨漓幽月般的眸中,那锋锐的视线如利刃般割破空气,扫至殷如意的脸上。这瞬间有冷意攫夺了殷如意的呼吸,她被那抹锋锐压迫得喘不过气,却还睁大双眼鄙薄的瞪着墨漓,身子颤抖得厉害。
就在墨漓薄唇微启,就要继续说什么时,陡然被人紧紧抓住了手。
锋锐的眸色尽收,转眸的这一瞬恢复了所有的雅致温柔,如浅浅的云雾晕开,静静望着百里九歌。
她已经收了短刀,此刻正握住墨漓的手,眼波如三江澄练,笑得清澈无邪:“总之我没什么事,倒是容晖跟如意公主还得洞房呢,就别耽搁时间了。想来这只是不凑巧而已,是个误会!”笑望着殷如意,“是这样吧,如意公主?”
殷如意那花花绿绿的脸一下子就愕住了。
百里九歌移回了目光,仰脸看着墨漓,再接着冲着围观的宾客们做了个拱手礼。
“各位,是我不慎闯入这里,一切都是误会,让大家虚惊一场了,还请海涵。”
众人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她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如意公主陷害的,这会儿却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误会……这明摆着就不是什么误会。莫不是……百里九歌要息事宁人?
意识到这一点,众宾客连忙陆陆续续的打起了圆场,笑呵呵的就将事情全给带过去了,顺道也给殷如意和容晖铺了台下。
原本惊心动魄的一场陷害,竟然这样不明不白的化作了其乐融融。
望着所有人逢场作戏的笑脸,百里九歌哼都懒得哼了,一手还拉着墨漓,另一手将顾怜也牵过来,道:“我们走吧,这儿没我们事了,让你们专程找过来是我不对,快些离开吧。”
顾怜尚有些不安,心中似有个不愉快的结横亘在那里,总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有些多余,却偏生的被那幽幽淡淡的昙花香味迷乱了心神,挪不动脚步,本要搁置在百里九歌脸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到墨漓身上。
百里九歌并未看出顾怜的异样,却是见两人都无动于衷,只好再道:“墨漓,顾怜,我们走吧。顾怜你这衣服都还湿着,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这样一说,顾怜才怔的回过神来,早不来晚不来的鼻头一阵发痒,竟是“阿嚏”一声打出个喷嚏,连带着哆嗦起了身子。
百里九歌脸色变了,“你看你!真感冒了不是?快些走吧!”松开了墨漓,竟是开始解自己的缨带,“来,顾怜你把我的衣服披在外面能暖和点!”
顾怜忙道:“别了别了,你现在都衣不蔽体,怎能还把衣服给我呢?”
“那也比看着你被冻感冒来得强啊,反正我身体好,没那么容易生病的!”外衣被解开,百里九歌毫不介意自己现在的模样,只一股脑的给顾怜披上,把她裹了起来。
“等等,这样真的——”顾怜推脱着,只觉得百里九歌此刻只剩下中衣太过单薄,何况衣襟方才还被容晖撕烂了,春光都还若隐若现着,这……这怎能如此!
“不行不行!”就在顾怜要将衣服还给百里九歌的时候,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闯入到她的视线中。
只见墨漓单手揽过百里九歌,另一手细致的帮着她揽住了胸前的衣物。
百里九歌怔了下,看不见自己那有些泛痴的目光,只这样凝视墨漓,任着他整理好她的衣襟。他灵活的手偶尔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肌肤,那冰凉的感觉,瞬如一枚落叶划破她的皮肤,渗透到内心深处,落于心湖,荡起一环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滋味的涟漪。
墨漓神色清淡,唯有那如画的眉轻轻敛着,忽然似蹙得紧了。从他细微的神色里,百里九歌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便看到墨漓的手停留在她肚兜断去的那侧衣带旁,未有动作。
小脸不能遏制的红了,百里九歌嘀咕:“断了也接不上,不如就这样吧,你就别费心了。”说着说着已经先一步握住墨漓的手放下,自己再将胸前的衣服揽紧了些,大喇喇笑着:“好了走吧,不是有句话叫夜长梦多吗?早走早了事!”
墨漓似轻轻叹出口气,那如蜻蜓点水般的声音,弱不可闻。
他解下自己的鹤氅,落在百里九歌的肩上。
这举动令她愣了,忙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身体那么不好,怎能冻着!我不是都说了我没事吗?”
清淡的语调中有着一丝担心的责怪:“前些日子是谁发了高烧?”
“我……”接不上话了。
趁着百里九歌语结的这片刻,墨漓拢好了她肩上的鹤氅,在领口处打了个活结,不松不紧的裹住百里九歌娇瘦的身子。因着她个头矮他不少,那鹤氅下的鹤羽已是全都铺泻在地,墨漓俯身蹲下,打理着鹤氅的下摆,一点点舒展。
“墨漓……”
百里九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唤着他。不知怎的心脏又跳得好快,咚咚咚的擂鼓声令她不知所措,都快要站不住了。
就这样僵了似的,直到墨漓直起身,掩唇虚弱的轻咳了几声,这声音才平复了百里九歌狂烈跳着的心脏。
一时间也顾不得身旁的顾怜了,双手揽过墨漓的手臂薄斥起来:“都说了你身子骨不好还这样,我扶着你,我们回府去!”
墨漓无言,只轻轻颔首,由着百里九歌扶着他去了。
庭院依旧吵吵闹闹的,充满了众宾客的虚伪之声,那厢的宾客们竟然顺势就将容晖和殷如意一起推搡向洞房,还有人起哄说趁着容晖身上的药效还没消,更有助于洞房花烛夜。
这些声音入不了百里九歌的耳,此刻的她只一门心思的想和墨漓赶紧离开这里,走远了二十几步又猛地想起顾怜来,赶忙扭头唤着:“顾怜,你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赶紧一起出去啊!”
“……嗯,我知道。”
顾怜的声音触及耳畔,有那么一瞬间,百里九歌竟被一种错觉袭过脑海,仿佛顾怜不再是从前的顾怜,似是突然之间有一面墙出现,将两人生硬的隔开。而顾怜就在墙的那头,缓缓的远离,越来越远……
这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百里九歌摇摇头,觉得自己多半是神志还不大清楚瞎想起来了,明明顾怜只是没跟上来不是吗?顾怜是自己在芳菲馆最好的姐妹,又怎会与自己有什么隔阂?
遂大喇喇笑言:“那就走吧!”
顾怜道:“好。”可那艳如桃李、灿若云霞的脸上,却勾出一抹苦涩不甘的笑,转眼间又消失得毫厘不剩了。
她起步而来,跟上了前方那一高一矮两个在月色下似浑然一体的背影,心中有种破了洞、漏了风的感觉,漏得这寒冷的夜风全都钻进去,将身子冻得直想打颤。
走着走着,余光里蓦然见到什么金色的东西,那东西在某一瞬间反射来的金光,刺痛了顾怜的眼。
她望去,视线穿过乱糟糟的来往宾客,落在了隐匿在丛丛灌木之后的女子身上。
就是那女子,那纤细白皙的素手中,缓缓的衔着两枚细如牛毛的金色之物,像是……针?
终是脚步匆匆而过,顾怜只看了那么一眼,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追百里九歌去了。
夜色,依旧浓郁如酒,繁星闪着如冰的寒光。
一天清辉,明月霜凉。
吵闹声渐远的庭院里,那丛丛灌木后,发出了规律的吱呀声。
只见木质的轮椅徐徐行了出来,轮椅上的女子萧条似一片深冬的残叶,羽睫长卷翻起那凋零而魔魅的眸,就这般冷漠的,凝望这空虚的世间……
月光凉如水。
当百里九歌踏出容府的那一刻,吊在半天高处的那颗心稳稳的复位回去。
总算是出了这鬼魅横行的是非之地了。
如此折腾一晚上,还真是够累心的。
深深吸了口气,委实觉得府外的空气都比府内新鲜百倍。又见身边的墨漓只剩下一袭白衣,实在单薄的很,便连忙拉着他去找马车。
守在车边的御风眼尖,立刻迎了过来,在见到墨漓的鹤氅穿在百里九歌身上时,眼中有异色浮起,却是只忠诚的送墨漓先回了马车,没说别的什么。
当车帘子落下时,百里九歌放心了不少,回步向顾怜,嗓音里难掩脱险后的激动。
“顾怜,芳菲馆的辇车在哪里?我送你上车去,过几天我会去看你的!”
顾怜浅浅的笑了,依如平日里的娇娆友善,可看在百里九歌的眼里,却不知是因月色太过朦胧还是怎样,竟觉得这笑容不再似以前那样纯粹的毫无杂质,而是……多了些自己无法看懂的东西……
多心了。
自己一定是多心了。
不该想这么多的,这根本不像自己!
“白蔷,我想谢谢你。”
从顾怜唇中吐露的这句话,令百里九歌有些莫名。
“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