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去换好了衣服,百里九歌连忙回来浴室。墨漓还在木桶中等着她,百里九歌脸一红,知道这家伙是铁了心的想让她来给他擦水穿衣了,瞪了墨漓一眼,去木架上拿了毛巾和墨漓的衣服来。
“那个……你站起来吧。”百里九歌说道,就开始动手,一边脸红,一边在心里嘀咕:羞什么羞,又不是没看过。
把上面擦完了,百里九歌喊墨漓出来,给他擦下面,越擦脸越红,当真是羞得想甩毛巾不干。瞪了墨漓一眼,对上他带了几分玩味的眼神,百里九歌嗤道:“病好了就欺负我,行了就这样吧,衣服给你,自己穿!”
墨漓笑着摇摇头,在百里九歌耳边吹了口气,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暗自好笑,倒也没再难为她了。
披上衣衫,百里九歌本要给墨漓系上鹤氅,这才猛然想起,墨漓的阴阳咒已经化解,就再不用在夏日里还穿这么厚了。
心头的喜悦再度涌上来,带着对往日那些苦涩的感慨,百里九歌拥紧了墨漓。
他终于和正常人一样了,苦尽甘来的滋味,真好……
墨漓的痊愈,让整座别院充满了喜气。因着众人的努力和付出,墨漓一一致谢,探望了李玉衡和容仪。
因鬼医说,墨漓还需要在别院中静养些日子,墨漓便让御风去了趟王宫,把解咒这件喜事连同百里九歌有孕的消息都告诉了墨阳。
墨阳大喜,命万丞相与几位朝中要员前来探望,还特令太医署送来滋补安胎的药。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去接见这些官员,执拗的万丞相如今对百里九歌也心服了,发自内心的道喜。
几名御医为百里九歌把脉,纷纷说胎象稳定,想这一胎是个好生养的。百里九歌心中喜悦,顺手给御医们赏了钱,大家莫不欢喜。
倒是应长安斜了眼这些欢喜离去的御医,对鬼医道:“这帮人不过是混饭的而已,其实有我们在,黑凤妹子哪轮到他们照顾?”
鬼医道:“可别以为御医好当,伴君如伴虎,有时候哪怕尽力了,也是个杀头的罪。”
应长安愣了愣,歉意的说:“我忘了,师父从前也是……”
鬼医痛心的叹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提它做什么呢?老朽早就忘了,否则也不会遁入七花谷。”
“师父,别伤心。”应长安下意识劝了劝。
鬼医摆摆手,藏起了眼底的悲痛与悼念,慈祥的笑道:“你我师徒再留七日,便回罂粟谷吧。”
接下来这七日,墨漓静养,每日都和妻女在一起,定时饮药。这药是鬼医煎熬的,药性温和,调养墨漓被寒气伤到了五脏六腑。
因着墨漓痊愈和百里九歌有孕这两件喜事是周国自打败商国后的又一次大喜,是以,墨阳命礼部举办了国宴,西岐百姓们更是连鞭炮都放起来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倒像是过年似的。
六月二十三日,百里九歌和墨漓带着衿儿进宫,去看了墨阳和太后。
太后红光满面,显然是从李玉衡的死亡中走了出来。她抱着衿儿,乐得合不拢嘴,还激动的不断打量墨漓,更不忘给百里九歌讲了很多怀孕后的注意事项。
百里九歌都听着了,也都笑着回话了。只是,太后祖母的这些话,她在怀衿儿的时候不是都已经听过了吗?
壬寅年六月二十四日,因着墨漓已经完全恢复,只需要注意调养即可,鬼医与应长安便辞行而去,孤雁和易方散人也在同日辞行。
墨漓和百里九歌亲自将他们送出十里,虽无重谢,但情义不言而喻。
六月二十五日,李玉衡辞行,说是去边境那里找下墨漪,然后要去一趟楼兰,把自己断了的玉剑重新铸起来。
百里九歌还是担心李玉衡会被盯梢,想给李玉衡易容,又被李玉衡拒绝了,理由是:人皮面具贴在脸上不舒服。
百里九歌无语,只好一再叮咛李玉衡要小心,亲自送她离去。
这夜,满空繁星,迷了百里九歌的眼。她靠在墨漓怀里,抱着衿儿,依偎在昙花丛里,听墨漓弹琴。
墨漓的琴音,优雅温润,时而天高地广,时而细语缠绵,如刻骨的花香般总能缠绕到百里九歌的心底。百里九歌笑着喃喃:“听过不少丝竹声,就是你的琴音最好听。”
墨漓浅笑:“想听什么曲子?”
“《青旗沽酒》。”百里九歌随口说。
墨漓柔声道:“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笑了笑,“那便弹这个。”
“好。”
弦起,如花飞凤鸣,就连还懵懂的衿儿,也认真的听了起来,靠在百里九歌的怀里望着墨漓,满脸沉思的模样。
“爹……”衿儿唤道。
百里九歌笑着说:“衿儿先安静,听你爹弹完这首曲子。”
“哦……”衿儿点点头,两眼直直的,继续听。
然而百里九歌和衿儿正听到入神时,别院门口突然传来了御风的冷喝声。
“什么人!”
弦声骤停,墨漓修长的指按住七弦,琴弦发出沉厚的震颤声。
随后又听得御风惊喜的说:“是您?快请进!”
是谁来了?百里九歌诧异,抱着衿儿坐正,问道:“墨漓,我们去看看?”
“走吧。”墨漓扶了扶百里九歌,两个人站起。
衿儿被墨漓抱到怀中,一家三口朝前院那边过去,正好又碰上从房间里出来的荆流风。
荆流风见墨漓如今无恙,却还觉得是做了个美梦,有些害怕梦会破碎。她跟随着两个人,一起朝前院走。
在前院的水池边,他们看到了来人。
“师父。”
“司命夫人!”
百里九歌和墨漓唤了出来,两个人都是惊喜的,没想到段瑶亲自来了。
“墨漓,九歌。”段瑶吟然含笑,步了过来。
隔着清浅的月色,荆流风痴怔的望着走来的段瑶。那一袭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铺在地上,像是一片被风吹皱的荷叶。记忆中,从前蓬莱国段氏家族里的那位貌美嫡女,最喜欢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裙装。
蓬莱国,段氏……荆流风的眼睛模糊了。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女孩提着裙角从她身前跑过,笑吟吟的喊着:“圣女大人,我叫段瑶,以后请允许我喊你流风。”
段氏、荆氏、姒氏、夏氏,曾经再辉煌煊赫,也在列国马蹄的践踏下,转眼消散。只剩下这徐徐走来的旧友,带着被岁月消磨的痕迹,恍若隔世。
“阿瑶……”荆流风泫然欲泣,哽咽着出声。
段瑶也看见了她,对视的刹那,段瑶流下眼泪,低哑的唤道:“流风,我是阿瑶。”
两个女子拥在了一起。犹忆当初花团锦簇间,段瑶送荆流风出嫁,蓬莱王都绵延着十里红妆。
从前,她们是那样风光的离开故土,而今,却只能在他国的土地上相拥着哭泣,再也无法回到昔日的琼楼玉宇中。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稍稍退开,轻声说道:“前两日御雷回来的时候,就与我说,师父在陈国的事情办完了,要过来别院看我,也是想再见岳母。”
百里九歌动容的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司命夫人哭,从前不落泪,是未到伤心处吧。”
墨漓徐徐叹息:“故国故友,错过二十年,分别时杨柳依依,重见时雨雪霏霏,当真是浮生若南柯一梦。”
“不过能够再见,也值得欢喜了不是?蓬莱国也回不来了,故友还能活在世间,就是好事。”
“是啊……”墨漓敛去眼底的怅惘,温柔如常。
“墨漓。”段瑶唤了他。
墨漓浅笑:“师父。”
段瑶松开了荆流风,脸上还带着泪迹,没有在意。墨漓朝着段瑶走去,见到的是慈爱如旧的目光。
段瑶心疼的说:“好孩子,我没能赶上在你解咒的时候陪着你,如今来晚了,你怪我吗?”
墨漓摇摇头,深切的说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
段瑶道:“你解咒了,我终于能放下心来。你母后在九泉之下,也定会欣慰。”望向衿儿,又笑着说道:“这孩子长大了不少。”
百里九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司命夫人,当年墨漓中了阴阳咒后,你在第二天就赶到将他带走了,那时候是有人通知你吗?”
墨漓说:“师父与我说过此事,当时的确是受人通知,只是,不知那人是谁。”
“匿名通知?”百里九歌诧异。
“正是。”段瑶的脸色慢慢凝住,若有所思道:“我一直以为荆回雪是流风,在荆回雪临盆的那日,墨阳让我通知了我,我自然要赶去西岐,看荆回雪生下的是男是女。若是女孩,我便要将之带回蓬莱,交给段氏家族培养。但是,荆回雪提前生产,我赶到的时候,才知小郡主失踪,荆回雪暴毙,墨漓还被姒珑下了咒。那时我没有时间去参见墨阳,只能先寻墨漓。”
百里九歌问:“那你说的那个匿名通知是……”
段瑶回道:“那时我疯了般的寻找墨漓,不知道他在何处,突然有一支箭射在我身边,告诉我,墨漓被冉妃关在了她宫里的地下密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