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大门前。
御影自顾自的走着,停在了这里,像是雕像一样也不回头,直到墨泓跟上来了,他转身离开。
墨泓没有什么表情,不悲不喜的望了望那些都在咬牙切齿看他的士卒们,接着便出了大门,沿着漆黑的道路,朝着陆城走去。
这路很长,要穿越一片树林,才能抵达平原。树林里阴森森的,因着是冬天,连虫鸣都没有,偶尔几声鸦啼也显得诡异吓人,空荡荡的。
沿着林间小路走着,忽然,墨泓闻到了一种味道,是香喷喷的汤汁味……而且是肉汤。
有谁在煮肉汤,且就是在这林子里。
墨泓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就发现,小路的两侧堆满了麻袋,散发着谷物的气息,俨然是粮草。这些粮草被装了无数个麻袋,密密麻麻的沿着路不断排着。
接着就出现了不少周国士卒,在齐心协力搬运粮草,一边搬运一边说:“咱们又调运来新的粮草了,这么多,够吃上大半年的。咱们快搬回去吧,打仗后勤很重要,像陆城那种压榨百姓、没收百姓劳作粮食的地方,坚持不了多久就得断粮!”
这些话墨泓自然是都听下了,没过多久,他也看见了在煮肉汤的人,也是周军士卒,三五成群的,喝着汤,美美的说:“咱们的补给太好了,连肉都送来了,咱们偷着先吃点,再把剩下的送回去给其他弟兄吃!”
“是啊,哎呀这肉汤真好喝!”
“荤素搭配就是好。”
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工夫搭理墨泓。墨泓就这么一路走过,见整个道路两侧都堆满了粮草,这样的数量让墨泓惊讶。
他出了森林,沿着平原继续走,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回到了陆城中。
接着,墨泓将这一情况告诉了王致。而王致听闻此事后,立刻有了一个想法……
这一夜算是平静无澜的度过了。
墨漓的身子在九色灵芝和众多灵草的作用下,好的很快。第二日,他脸上的血色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更令众人惊奇的是,胸口的那道深深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三分之一。
军医们叹为观止,直道是中皇山的灵草太神奇了。
然而,九色灵芝已经被入药治伤,墨漓体内的阴阳咒,没了九色灵芝的压制……百里九歌一想到这个,就难受万分。
好不容易寻来的九色灵芝,又破灭了!
这一整个白日,百里九歌都陪着爹娘和衿儿,墨漓继续军务缠身,只在午饭时间过来与妻女家人小聚片刻。
这般度日,倒也很快。
转眼就是夜幕将至,墨漓在安排一些事情,仿佛是已经料定了什么。
待吩咐下去后,他徐徐朝着军营边缘的僻静角落走去,在这里,他看见了正夜观天象的孤雁。
他有话和孤雁说。
“哟,妹夫来了。”孤雁察觉到墨漓的靠近,回头,诙谐的眼睛眯了眯。
“嗯。”墨漓应了声,走近了孤雁,徐徐道:“我活不了太久,你当是知道。”
孤雁怔了怔,“妹夫,你怎么上来就说这话?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墨漓轻叹,果然九歌并没有告诉司空公子……
他道:“在六月的时候,我的阴阳咒便已经极度恶化,那时辣手毒医应长安亲口说,我至多还能活一年。而今,已经是辛丑年年底……”
也就是说,还剩下六个月?孤雁如遭雷击,要不是亲耳听见这番话,他想,自己恐怕是到了妹夫阳寿耗尽的时候,还被黑凤蒙在鼓里!
“黑凤她……真的知道?”孤雁不忍问。得知这件事情最痛苦的人就是师妹了,她却还能一直明媚恣意的笑着,这样坚强的让他没能察觉异样。
墨漓无奈的点点头,“而今九色灵芝入药,便是没了,我也不知,是否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怕是勉强吧。”
孤雁强咽下口苦水,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呈现出一张笑脸,“别说得这样消极,这不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吗?说不定还会蹦出些意想不到的机缘。”
墨漓微微摇头苦笑:“但我已决定,不夺下商国誓不罢休,也许到将死之时,还身在战场……”
孤雁的心发沉,冰冷的夜风吹皱了他的脸庞,他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觉得有种悲切的情绪在不断的翻腾,哭也哭不出来。
良久,墨漓道:“有件事,我想托付给你。”
孤雁没有应声。
墨漓认真的说:“你和九歌多年兄妹,你亦是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若我死了,她们母女便托付给你。带她们回凤凰谷,从此远离世事纷扰,请你答应我。”
孤雁的唇角绾出苦涩的笑。
答应吗?
他不想答应,他只知道要是妹夫真的去了,师妹一辈子都不可能解脱。她就是再潇洒再开朗,也敌不过痛和回忆的刻骨铭心。
墨漓苦笑:“你不愿答应?”
孤雁摇了摇头,接着点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然而……”他盯住墨漓的眸,一字字说:“黑凤是个相信未来又百折不挠的人,我既然跟着她来了这里,又知道了妹夫你的事,那只要是有一丁点希望我也会帮着黑凤一起去争取的。我希望你不会死!”
墨漓深深的笑了,没再言语,两个人静静伫立着,无声望月,任着刺骨的寒风在心口肆虐。
没过多久,墨漓便徐徐离去,轻语:“差不多要来了……”
“谁?”孤雁一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这意思是,王致差不多要来了!
果然,就在子时将近时,后方屯放粮草之处遭到了袭击。火光冲天而起,敌人一边放火烧粮仓,一边打劫粮草。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从帐子里钻出来,一眼就瞅到映天的火光,连忙赶了过去。
接着,她惊讶的发现,粮仓被墨漓率人团团围住,那些袭击粮仓的敌军,全都陷入了包围圈中,在越发汹涌的火海里,面目恐惧的持着刀械。
百里九歌记起,白天的时候墨漓告诉她,昨晚弄了些粮草摆在墨泓回陆城的小道上,又让士卒们将墨洵路过之处的粮草再偷偷搬到他前面去,这样墨泓便会以为周营里的粮草极多。而陆城粮草已经吃紧,王致定会前来烧他们的粮草,能抢多少是多少。
百里九歌明白了,原来昨夜墨漓所说的,借墨泓给王致带话,指的就是这个!
陆城守军统共三千人,今日来袭击粮仓的就有两千多人,这般一举拿下,陆城的守备力量就没剩多少了。
“做得好,墨漓!”她知道,这粮仓里放的根本不是粮草,而是一麻袋一麻袋的野草树枝。
站在墨漓的身边,百里九歌澄澈的望着火海中的陆城守将们,纵声嗤道:“放下武器投降,一律免死,不然等火烧大了,我们就是想灭火救你们怕是也来不及了!”
陆城士卒们瑟瑟发抖的交换了目光,那眼神却有些浑浊古怪。从他们的眼底,百里九歌读出了恐惧和难以抉择,他们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明明想要投降,却逼着自己还立在汹涌火海中,举着刀械。
“墨漓,他们为什么……”为什么神情那么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百里九歌张口想要问。
这时候有人悲愤的哭了起来:“弟兄们,我们要怎么办?王太守会杀了我的老父老母的!”
“不能投降啊,俺不能投降啊,俺老婆的肚子里还有俺家的香火……”
“我们要是死了,王太守会怎么处置我们的家人?”
百里九歌如遭雷击,怔怔的张着菱唇,不住摇头。
事情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王致那人竟……不,她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王致不仅拿无辜的百姓当挡箭牌,还用那些百姓去要挟守城的将士。
王致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才不信,那卑鄙小人是为了忠君爱国!
耳畔,响起了墨漓的声音,轻缓而浅淡,却敛藏了极致的锋利。
“王致此人……罪不容诛!”
他低吼着,眸底染就了乱影,华光惊猎,就像是从剑锦中愤怒而出的宝剑。
他冷冷问着:“你们可知道,王致为何要死守陆城?”
将士们惊骇的摇着头,在墨漓那汹涌着怒气的眸光面前,本能的等待着他能告诉他们答案。
他讲了出来:“只因自桂城失守后,昭宜帝便传了谕令给各个太守,如能击退我大周,便官升三级,调任朝都,封侯爵,累世承袭。王致便是为了他一己私立,而罔顾众人死活。”
一语道破了所有的一切,也像是一把刀,划破了陆城将士们的脸。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变得支离破碎,痛、恨、悲、怨疯狂的占领了他们的情绪。
百里九歌渐渐从愤怒中回过神来,道:“王致这样对待你们,你们干什么还要给他卖命?赶紧投降保全性命,反正我们迟早要把陆城攻下的,你们的妻儿父母不就被解救了吗?”
“九歌,没用的。”墨漓略带苦涩的冷笑:“以王致的作风,今日这些偷袭粮仓的将士们必须成功回返,他们的家人才安全。如果回不去,便只有战死一个选择。这附近肯定埋伏有王致的眼线,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谁要是投降,其家人便立刻会被王致严惩,杀一儆百。”
百里九歌的心落了千丈,身子有些晃,她颤颤的问道:“墨漓,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逼死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