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别院的石子路上,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
墨漓在匆匆赶回的时候,若不是靠着这些烈焰般的灯火,只怕会痛苦的跌倒在一地落花之中。
一朵落花从半掩的轩闯外飘入,落在百里九歌的脸颊上,立刻就被泪水打湿,湿软的沾在那里。
她从痛苦的梦中醒来,坠入了这比梦境更要残酷的现实中。
“墨漓……”动动唇角,百里九歌庆幸,自己还有力气发出声音。
她看见,他就坐在床头,那如画的眉目拧成揪心的姿态,眸底是怒涛的痛,在四目相对之间,如尖利的剑刺入了百里九歌的深心。
她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就这么嚎啕出声:“墨漓,你怎能这样对待我!又怎能这样对待你自己!”
墨漓紧紧握住百里九歌的手,这小手,现在已和他的手一般冰了。他叹息,这样呼出一口,仿佛将心血都要呕出来了。
旁边,御风他们三个都在。文鸯哭丧着脸,哽咽的说:“世子殿下,我错了……”
墨漓无言,只觉得很累、很难受,仿佛点滴流逝的时间也在将他的血液一丝丝抽走。
他疲惫的没有心力再责备文鸯,挥挥手,令他们都出去了。
安静下来的卧房里,只有一灯如豆。两人相缠在一起的呼吸,像是饮不尽的苦涩,一寸寸苦断了肝肠。
百里九歌铮铮的盯着墨漓,含泪嗤道:“若不是我逼问文鸯,你便要一直瞒着我,直到你阳寿尽了的那一日才告诉我吗?这无异于将我打落十八层地狱,墨漓,你就算忍心这样对我,那你自己呢?你想成全周国,成全你的子民,可又有谁来成全你?有吗?!”
“九歌……”
百里九歌喊道:“我不干,说什么都不干!当初是你亲口答应我能杀死你的只有时间,既然你要食言,那我无论如何也让你食言不了!”
墨漓的眸底一惊,已经明白了百里九歌要做什么。他在她起身要下榻的前一刻,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想要让她重新躺下。
“你放开我!”百里九歌悲痛交加的挣扎起来,“为什么我便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一****的离死亡越来越近,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姒珑!墨漓,我想为你解咒啊,我不想看你每天都这么痛苦,我不想你为了责任而苟延残喘!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九歌……”墨漓想劝她冷静,可话到嘴边,却像是带着锋利的倒刺般,刺得他喉中满是血腥。
他没有立场劝她。因为,是他自己不顾她的意愿做了决定,是他先定下了一条对她而言最是残酷的路。
他……有何资格再安慰她、对她解释?
无力的感觉和对自己的恼怒,夹杂着埋藏在胸臆中那对命运的怨恨,瞬间燃作滔天业火,烧得墨漓的五脏六腑焦黑、流出脓血,痛不欲生的滋味冲上四肢百骸。
这压抑太久的情绪,令他疯狂的什么也不愿再理会,只想和怀中的挚爱化作一团,远离这折磨的世事!
他将百里九歌压在了榻上,癫狂的、绝望而掠夺的吻,像是一团的撕心裂肺的火焰,将两人灼烧。
扭曲的被褥上有着扭曲的并蒂莲,道道褶皱仿佛是将丝丝并蒂撕烂。百里九歌在疯狂的回吻间哽咽着,想着墨漓被阴阳咒消蚀得即将不久于人世,她便痛不欲生。
“墨漓,墨漓……漓……”
百里九歌痛心的哭着,粘稠的唇瓣之间是无法掩盖的绝望乞求:“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她怕,怕极了离开这个人,怕极了将来漫长的人生路上再没有他相伴。
只能就这么疯狂的吻着,紧紧的攀住他的身子。只有这样疯狂的像是没有明天的亲吻,才能让她感觉到他还在她身边,仿佛能这样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她好累啊!
她也想逃避,也想要自欺欺人。
她也会累!
如果这世间所有的苦痛都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疯狂的尽头便是无力,痛苦让百里九歌不敢在直视现实,她疲倦的流着泪。墨漓点了她睡穴,她就这么睡去,眼角还在落泪,将枕头上绣着的一对鸳鸯沾得湿透。
百里九歌嘤咛着,陷入梦中。
这一睡,睡了好久好久,久到黎明将至的前夕,百里九歌才睁开了眼睛。她望向窗外,看见的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
枕头仍是大片的****,身旁却没有人了。心口涌上的失落,让百里九歌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木然的蹬上绣鞋,木然的走下床,木然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好冷、好冷……
是秋天要来了吗?
早落的叶子打着旋,飘落在百里九歌的掌心,沿着手掌的纹络,刺下连心的痛。
百里九歌如游魂般木然的荡着,像是单薄的浮萍,直到她在院子里看见了墨漓。
他就立在十尺之外,月色宛如一支工笔,在他满身勾勒下唯美的银霜,荼白的衣衫旖旎在朵朵昙花间,静影沉璧,他像是从皑皑雪地中炼化出的谪仙。
这个绝代风华的人啊,是因被天妒,才会一生坎坷、寿数无几吗?
百里九歌不知道,只是难受,难受的想要跌在地上。
墨漓的怀里,还抱着衿儿。澈亮的月色,照在衿儿的光洁的额头上,反照了一片浮光。
那朵荼蘼兰胎记,已经消失了。
“衿儿……”墨漓万般不舍的拍着襁褓,那样轻,那样柔,这是在对待他生命中的珍宝。
他由衷感谢衿儿能来到他的人生中,然而,衿儿的人生里,注定连他的轮廓都不会有了……
凄凉长叹,墨漓苦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等你长大了,听人说了你爹的事,莫要难受。衿儿,我是爱你的。”
墨漓……百里九歌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声嘶力竭的呐喊。
墨漓,他是不是忘了?忘了她是一往无前的黑凤,忘了她曾在刑场上抛出免死金牌,忘了她曾在九死之塔九死一生。
他都忘了吗?!
但,她是不会忘的!
心之所向,百折不挠,为了墨漓,她百里九歌无怨无悔。
所以……墨漓,你等我,我会去说服姒珑,为你解咒的。我一定能说服她,一定!
当拂晓来临之时,昨夜的一切起落沉浮,都像是成了一场沉淀的梦,刻骨铭心的镌在百里九歌的记忆中。
她因着困倦,又睡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墨漓温柔的吻着她,舍不得离去,却终是决然抽身,离开了。
百里九歌知道,他又去了宫里,继续部署出征商国的事宜。
起床后,吃了早饭,百里九歌依依不舍的看过了衿儿后,便要御雷陪着她出门一趟,她要去见墨漪。
御雷虽不大愿意百里九歌往外跑,但也没理由拦着,只好跟紧百里九歌,一并去了。
墨漪在西岐城也是有自己府邸的,离李玉衡家隔了三条街。自从上次墨漓将墨漪和顾怜一并从岐山带回来后,他两人在别院小住了一两日,就回墨漪自己的府邸了。
在这里,百里九歌见到了顾怜。
因着这段日子,发生在百里九歌身上的事,顾怜也听到一二,心里头始终担心的不行,这会儿见百里九歌登门,连忙敛裙,快步过来。
“九歌。”琼口瑶鼻,都透露着担忧和心疼,顾怜有些凄凉的叹了叹:“九歌,你怎么样?我听说前日你早产,你们的别院还发生了意外。我急着想过去看你,墨漪公子不让,我走不出去,只能焦心着。”
百里九歌执了顾怜的手,笑答:“没事,我好好的不是?衿儿也没什么事,二娘她们在照顾衿儿。”言罢朝着墨漪瞪了瞪,嗤道:“你做什么将顾怜管得那么严,她是你的客人,又不是你的下人。”
墨漪哂笑,往椅子上慵懒的一靠,不语。
百里九歌想了想,对御雷说:“你在这里跟墨漪公子聊着,我要和顾怜去花园走走。”
御雷忙说:“属下要跟紧世子妃,保护世子妃的安全可是比什么都重要啊。”
百里九歌嗤道:“花言巧语,你就老实待这儿吧,没看见我和顾怜要聊女孩子家的悄悄话吗?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是什么居心,看我不踹你!”
“这个……”御雷语结,实在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在正厅里陪着墨漪了。
百里九歌拉着顾怜,踏出正厅,一转过脸,便悄悄背着御雷松了口气。
她怎会不知,御雷御影再加上文鸯三个,现在铁定是要将她看得如笼中鸟一般。这次出来拜访墨漪,他们三个已经是万般不同意,自己是请了御雷陪同,终才得以出来的。
虽说要摆脱御雷很难,但至少比摆脱御影容易些。御影的追踪术太吓人,这会儿要是换作御影在,定是要躲在暗处偷听她和顾怜的对话。要是这样,她连第一步都没法完成了。
后花园中,一树火红的榴花已经褪色,残红满地。
百里九歌牵着顾怜,行到了这里,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顾怜,你这段时间都和墨漪走得近,想来有些事情他也多少和你说了。我想知道,从墨漪家里是不是也有机关可以通到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