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修学校安排每天晚上七点钟在市图书馆二楼的一间教室上课。徐文亮每天下班回家吃了晚饭就夹着一本书往图书馆走去，从他家到图书馆也就十分钟的路程。经过工人文化宫时，看见那个像岗亭一样的小售票点排着长队，许多年青人都在买票看早场的电影。另有老人、小孩在文化宫内的空场地玩耍、乘凉。
过马路斜对面就是图书馆，上楼进到教室，见很大的一间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男男女女二十多个学生。年青人居多，也有几个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文亮看了看，一个都不认识，他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这自修班上课的确很松散，学生们可以自由出入，也不点名，也不留作业。而且一起听课的人经常变，老师也经常换。老师请的是石城师范大学的老师，估计他们也是利用业余时间出来赚点外块。文亮这回报考的是财会专业，今天上的是《大学语文》，《大学语文》是公共课，很多专业都要考这一门。那个瘦高个的四十岁左右的男老师开讲之后，文亮看后面又陆陆续续地又上来一二十个来听课的。
老师今天讲的是一篇古文-------《左传》中的“郑伯克段于鄢”，这老师讲得很认真，逐字逐句地翻给大家听，文亮看课堂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在记笔记，大多数像听天书一样望着老师，还有两个则是边抽烟边听课，文亮觉得那古文听起来很枯燥。他拿出一张白纸抄写书中的诗词打发无聊的时间：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北宋晏殊的一首小词，文亮虽不懂他的全部意思，但觉得意境很美。
身后有人用笔轻轻捅了文亮一下，他回过头来，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两个女孩子，一个圆圆脸，梳着齐耳短发。另一个容长脸，札了两根小辫子。两人鼻梁上都架了一副眼镜。文亮脸红了一下，他认出来这是高中同班同学丁莹和刘云。文亮在学校属于默默无闻之辈，他学习成绩一般，也没什么特长，参加活动也不积极。班上的女生，除了坐位周围的，其余的好像连话都没讲过。他们班，五十多个同学，有十个考上了大学，其余的有复读的，也有直接流向了社会。丁莹和刘云，也是没考上大学的。文亮印象中，丁莹是班上女生中的活跃分子，跟刘云老在一起叽叽咕咕的，没想到离开了学校，她俩还在一起。
用笔捅文亮的是丁莹，她低声问：“徐文亮，你几时也来读自修的。你报的什么专业？”刘云也问：“徐文亮，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对于在学校没什么交流，而此刻两个女生的热情询问，文亮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他告诉两人自己在银行储蓄所上班，学的是财会专业。也许是头挨得太近说话，文亮闻到一丝暗香，他赶紧扭回身假装听课。一会儿，丁莹小声说：“徐文亮，把你的笔记借我抄抄。前面老师讲的没听到。”文亮那有什么笔记，就将刚才抄的小词的那张纸递了过去。身后安静了片刻，那张纸又传了回来，文亮看纸的下面用娟秀的小楷写了一首小诗：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文亮看了，心想这什么意思，又将一词一诗连着看了一遍，心里默念“无可奈何花落去，有花堪折直须折。”看不出这丁莹倒是个才女，难为她这么短时间就想到这么好的对句。只是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自己可不是在这里伤春，刚才不过是一时无聊的信手涂鸦。他将那张纸在手中折来叠去的一会儿工夫就叠成了一只小船，并在小纸船的船舷两边各题了一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并不回头，将小船从背后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听见两个女生悄悄地耳语，又是一阵吃吃地笑声。
下了课，文亮陪着两位女同学往外走。也许是刚才有过的纸上交流，他们显得熟络了许多。丁莹说她在地税局上班，而刘云则在酒厂当出纳。借着楼梯口的灯光，他们各自在对方的书本上留下单位的电话号码。
走到图书馆大门口，文亮还想着是不是要送送两位女同学。就见从斜刺里冲过来一辆自行车，一下子定在三人面前。来人似乎是在卖弄车技，定了半天，双脚硬是不落地。文亮看来人身穿白球鞋、白短裤、白体恤，长得高高壮壮，小平头，大晚上将副墨镜架在头顶。这不是班上同学尹茂林吗？就因为他长得人高马大，同学们都叫他尹大个儿。
没等文亮说话，丁莹说：“你怎么来了？”尹大个儿骑在自行车上，用一只脚尖点地，拍打了一下文亮的肩头说：“老徐，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现在在哪里混？”刘云代他说：“徐文亮现在在银行上班。”文亮说：“这不是自修大专安排在这里上课，今天一来就碰到她们俩了。你现在搞什么？”丁莹说：“尹大个儿现在可不得了，人家现在可是警察了。”文亮说：“是吗，我好像听谁说你准备复读一年，再考大学，怎么又当上警察了。”尹大个儿说：“复读是我家里的意思，我也不是那块料，别瞎耽误工夫，还是早点出来工作痛快。”
他们几个站在图书馆门口互相打听班上其他同学的近况，后来尹大个儿对丁莹说：“我刚才到你家去了，你妈说你来上课了，我就直接追到这儿来了。”丁莹不屑地说：“谁让你追了。”尹大个儿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刘云说：“今天咱们老同学难得相聚，不如去唱卡拉ok吧。”文亮身上一分钱没带，又加之在学校跟这几个并不亲近，就说：“改天吧，我今天还得早点回去。”说完跟几个人道别，尹大个儿笑着说：“老徐不会是急着回去会女朋友吧？”文亮回了他一句：“去你的吧！”
此时尚不不到晚上九点钟，大街上华灯初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如蚁集蜂攒，加之刚刚有一场电影散场，进场与出场的观众交汇在一起，使得文化宫一带的路口出现小小的堵塞，汽车喇叭声，人群的嘈杂声，远处广场跳舞的音乐声汇集在一起，构成都市夜景图。文亮在人群和车辆间来回穿梭，没费什么事就走过文化宫，回望一眼图书馆门口，那三人也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从刚才尹大个儿与丁莹说话的神情看，这两人关系可不是同学那么简单。又一想，管别人的闲事干什么。
隔了一天的晚上，文亮和猴子、哄哄一起去打台球。台球室就在大众乐园的里面，一间大房子里，摆了二十多张台球桌，有几张是斯诺克的大桌子，但大多数是那种小球桌，以文亮他们的水平，也只能玩小球桌了。这里有专门的人负责码球，一块钱打一局。他们仨是老规矩，谁输得多谁最后买单。
打台球似乎也是一种时尚，年青人约上三五好友，头顶吹着电扇，喝着饮料，边打球边聊闲天，碰上有几分姿色的码球妹，还跟人调侃几句。一晚上消费十几块钱，就能消磨一个炎炎夏夜，这也算是很惬意的事了。
从台球室出来，三人来到惯常消夜的路边小店，点了炸土豆、臭豆腐、羊肉串，还有冰镇啤酒。猴子喝了一口带着沫的啤洒说：“这回去江西出差，有件事让我印象挺深的。”哄哄问什么事，猴子接着说，“我跟师傅这回是去一家制药厂要一笔款子，可那边管财务的一个主任就是拖着不给办。我跟师傅说手续都到堂了，为什么不给办？后来我师傅让我给那人送100块钱。我就将100块钱卷成一个卷握在手心，递了过去。说实在的，当时我心里还有点小紧张，心想这靠谱吗？万一人家不要多没面子，没想到那人还真收了，当时像没事人似的将钱塞进抽屉，让我下午再来，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当天就把我们的事给办了。要不然哥们现在还在南昌那边耗着呢。”文亮说：“这事你师傅他们以前肯定干过，才会让你去做。”猴子说：“我看那家伙人模狗样的，没想到100块就打发了，说实在的，我心里瞧不起他。”
哄哄说：“这种事你以后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猴子又问文亮和哄哄最近忙什么，哄哄说：“我最近瞄上了单位的一个女孩子，正想心思怎么追呢。”猴子问：“长得怎么样？”哄哄说：“长得还行吧，反正我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带得出来就行。”
文亮想起前天晚上碰到了丁莹等同学的事，就说给他二人听。没想到猴子听到尹大个儿跟丁莹的事时，神情大变，显得又扭捏又紧张。文亮和哄哄都觉察到了，文亮就不说了，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只默默地吃喝。过了一会儿，还是猴子打破了沉默，“不瞒你们说，我在学校就暗恋丁莹，她应该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哄哄说：“喜欢就去追了，这有什么好想的。”猴子说：“丁莹我觉得蛮傲的，不好接近。再说我毕业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文亮说：“这回我遇见她好像不一样了，她还主动跟我讲话呢。不过，我看尹大个儿好像在追她，不知道他们到什么程度了。”
哄哄说：“尹大个儿能追你怎么不能追，行不行也要试一试。”猴子没说话，文亮想了想说：“要不这个礼拜天晚上我去上课时，你也过来，到时咱们再看。”猴子这才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