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了将近十分钟,她坐进黑色的轿车,一言不发。
附近不明真相的人们想过来探探底细,不料身穿西服的保镖们用他们将近一米九的身躯组成一道人墙,任是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引擎发动声勾起了民众的好奇心,有几个悄悄的探出头来,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猛地加速,险些把人撞到,聚拢的人们纷纷退散,临时开辟出一条道路,在轿车的鸣笛下,其他车辆也发动了引擎,一辆接一辆跟上,从四周围住这辆轿车,看上去风光无限,诸多名牌轿车在四周行驶,博得一阵阵惊呼,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变相的监禁。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坐在了副驾驶上,虽然还是想以前每次被抓回去那样的一言不发,但是无形中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驾驶座上的保镖机械地转动方向盘,踩油门,步骤中规中矩,仿佛这都是测量好的,他只是按照规定实行一样。
抱着书包的她将伪装用的眼镜,帽子,头绳放进书包里,这个时候还带着这些东西已经没什么意义,索性全都卸掉,而另一只手伸进书包,很长时间没拿出来。
说起来,这是她第十次的出逃了。
从十三岁刚刚上初中的时候,她就萌生了逃跑的念头,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心智较之以前变得成熟了不少,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与同学们的交往中,她也渐渐了解到自己的不自由,比如——
回家。
穿着制服的少女们欢快地讨论着附近哪个车站附近的甜品好吃,餐厅里哪个服务员最帅气,放学的铃声响起,几个人高兴地牵着手,迈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有时相视一眼,微微一笑。
而她,只能面对着冰冷的黑色轿车,双眼无神。
再比如——
社团活动。
同属于一个社团的社员们通过短信相互约定,在某时某刻相聚,做着小团体独有的活动,挥洒汗水,最终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傍晚时分,几人在附近的家庭餐厅点了很多菜,这时,十分有钱的那个人大袖一挥,爽气地把钱付全,几个同龄的孩子在餐桌前畅聊着刚才的细节,是谁不小心把作品搞砸了,是谁不小心被胶带纸粘住了手,是谁不小心摔了一个大马趴,在某人红着脸的撒气下一同放声大笑。
而她,呆呆地伸出手,端起碗,安静地吃饭。父亲,哥哥,母亲因为事务繁忙或别的各种随心所欲的原因将她撇下,繁文缛节使她在吃饭时仆人不能与其处在一室,整间屋子安静地可听见自己咀嚼米饭的声音。
再比如——
花火大会。
夏季的七八月份,有一个值得人们期待的日子,那一天,笔直延伸的灯笼,狭长的参道,印出微微红光的神社,以及身着浴衣的男男女女、绚烂的烟火、灿烂的笑容等等等等,诸般美好。
这是多么动人的事情,对于平凡的人们来说,这样的场景足以让自己在老到只能躺在藤椅上等死时,微笑着回忆起年轻时的烟火大会,那天,自己穿着深色的浴衣,激动地等待着她/他缓缓走来,两人在烟花的绚烂中依偎在一起的场景。
而她只能穿着浴衣坐在家中的走廊上,托着下巴等待着烟花在夜空中盛放,静静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黑暗,寂静无声。
再比如——
太多了,想起来都无法准确的描述出来,只能笼统为一个词:孤独。
她原本就不是甘于孤独的人,这种环境只能催发着让她想出更好的逃离计划,躲过众人视线的焦点,偷偷溜掉。
可惜失败了,不止一次,很多次。
每当她将要露出得逞的喜悦之情时,总会有黑衣保镖适时地出现在她的身旁,给她来一个大大的“惊喜”,让好久才酝酿出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崩离倒塌,那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还好,这样的生活给了她坚持不懈的决心,她的逃跑距离也从邻县顺利地跨越为邻国,可她还是被抓回来了,逃跑的用具也被统统没收。
这次,是她最后一次的逃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就算已经被逼到这个程度她也绝不放弃。
她把伸进书包里的右手迅速抽出来,黑亮的枪口骤然对准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司机还未来的及作出反应,而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奇怪的是,没有想象中子弹从枪口迸出带来的巨响,反而从枪口射出来的是细微的流水声。这是一把水枪,里面存储的也不是什么杀伤力极强的毒水,就是平常的矿泉水。
令人惊讶的是,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居然就这么软塌塌地倒了下去,面条一样地瘫在地上,最后化成了一个湿透了的小纸人。
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违反常理的事情不在少数,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既然所谓的常理早就不存在了,那她也顺着崩坏的常理迎头痛击。
自古流传着一个职业,自中国古代兴起,于日本平安时代昌盛,并流传至今,从业人身穿白色狩衣,借包罗万象的卦卜和神秘莫测的咒语,驱邪除魔、斩妖灭怪,成为上至皇族公卿、下至黎民百姓的有力庇护者。
那便是神秘的阴阳师。
可以说,那个小纸人就是所谓的阴阳师的式神。
来不及做什么感慨,她把纸人立刻扔到后面,快速地坐到驾驶座上,握紧方向盘。
她愣了一下。
貌似,她好像不会开车。
前方不远处就是十字路口。
绿灯还有十秒就要变成红灯,如果十秒内她无法通过十字路口的话,她就必须即时刹车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下面那么多东西,我选哪个好啊!”她焦急地喊道,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渗出冷汗。
没有任何人给她答复,在这个孤独的时段,她只能自己独自面对眼前的危机。
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了。
还有五秒。
轿车距离十字路口还有一段距离,她使劲地拍方向盘。
还剩三秒。
她从未想过只有几秒时间,她却煎熬地像是过去几年一样。不断迫近的距离告示着她几秒时间通过绝对不可能,眼下最正确的方法就是踩刹车,可她分不清脚底哪个才是刹车。最后,她闭上眼睛,以生命为代价进行了人生第一次赌博。
红灯变绿。
车还没停。
看来她的手气不怎么好,与自己的期望正相反,她踩的是油门。车子猛地冲出路口,半个车身突兀地出现在十字路口的中央。现在她明白哪个才是刹车了,慌忙地去踩。
这时,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少年突兀地飞向她的车前。
她愣住了。
那个少年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红色的厉鬼面具内,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她迫切地踩下刹车,但好像来不及了,少年的身体撞上车头,受到巨大的冲击,血液从口中猛地吐出,身体倒飞出去,殷红的血液喷在车窗上,她险些晕倒。
……
两声巨响和一声闷响把人们的视线从大屏幕电视上转回十字路口,人们迷茫的回头看,一辆银色的跑车在不远处疯狂打转,最后撞在路灯柱上,消防栓被撞坏,水柱喷出数米高,,连站在大屏幕电视前的人们都感受到有雨点打在头上。
而就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十字路口中央。
车身上,车前的地面上,是深红色的血液。
群众中一部分人陷入恐慌,形势混乱。
这里好像发生了车祸,尸体没有找到,估计是被车子撞飞很远很远。
坐在警车中的警察出动,其中几个警察拿起警用喇叭,大声地对慌乱的人群喊:“请注意配合,不要恐慌,我们是在演戏,重复一遍,我们是在演戏,请按照指示离开现场,请按照指示离开现场。”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身体筛糠不止。
周围的人们顺着那个人的注视的方向看去,顿时害怕的四处逃窜,秩序瞬间崩溃。
是血液,暗红色的血滴布成了一条狭长的道路,人们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尽头,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形物体被挂在路灯柱上,四肢无力的垂下,面具被血液所掩盖,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面上,在路灯下聚成一个小血滩。胸口被撞得体无完肤,隐隐地可以看见起白骨。
“【红鬼】啊!!!”
有人惊恐的喊道。
人群无视警察的疏导,作鸟兽散,拥挤的人群四处奔跑,混乱中不断有人被推倒,不多时便出现了踩踏事件。
再也没有人期盼着那个类似于吉祥物的【红鬼】来到他们的面前,想必,经过这个事件之后,他们有必要把心中对【红鬼】的这个定义重新改写一下了。
……
深刻的痛苦,十分深刻的痛苦。
他睁开眼,微弱的视线被红色掩盖,意识一直处在模糊状态,看不清东西,。
貌似他对这种痛苦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他的脸上直到现在也没有体现出那种对沉痛的感触,倒像一张木头雕成的木偶脸,虽然精致,但毫无人气,苍白无力。
呼——
他呼出一口气,剧烈的疼痛感与吸进肺部冰冷的空气夹杂起来,几乎令人窒息。
失血过多令他生不出力气跳到地面上,只得这样挂着,他想抬手都做不到。
生存的本能告诉他,千万不要在此处过多停留,他本身特异的体质会极大程度地吸引政府的注意,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特别的专用车把他带走,到时候如果他不能逃脱的话,就只能等着像电影里那样被解剖,成为活素材,没事还得被做几个活体实验。
他费力地咳嗽几声,胸口的震动使血液迸出速度加快。好不容易,他抬起手。
必须离开。
趁着混乱,必须离开。
这么想着,他望向地面,寻找落脚点。
红色的视线中,路灯下,一个女生回望着他,泪水聚在眼角,随时都有可能泪崩,她的小手紧紧的攥着,指尖苍白,一脸伤心地看着苏如玉。
好熟悉的样子。
哦。
想起来了。
就是她刚刚把我撞飞的。
苏如玉愚钝地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才理清顺序。
他看向她。
虽然他被她狠狠地撞飞,身体被搞得有够难受的,但他对她生不出一丝愤怒,不只是因为他不会生气。
也是因为她哭了。
苏如玉看到过很多人哭,电视上,现世中,很多人都在为着某个理由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想起来,那是苏如玉最无法理解的东西。
哭?
哭是什么?
为什么要哭?
那只能给苏如玉以不真实感,他无法体会那种情感,该怎么流泪是他最困难的事情。
正因为无法哭泣,所以他无法感受到哭的作用,哭的情感。
今天。
他看见有人哭,而且正在为他哭泣。
原来哭泣这个情绪是真实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当时苏如玉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的。
看起来很难受啊,一定比我现在的处境难受。
他竭力想做出一个微笑,希望她能因此缓解一下情绪,可他忘记自己还戴着红鬼的面具,他做出多么滑稽的表情都于事无补。更何况,之前他可是一个微笑就把老太太吓个半死,这个“丰功伟绩”都要给他留下阴影了,实在做不好治愈人心的笑容。
这时,有人举枪朝苏如玉的方向射了过来,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清楚的感受到脑侧带来的危机,可他没力气,只能当活靶子。
危险的气息突然消失。
嘭——
子弹从枪口射出,带起短暂的爆鸣。这才是真正的打枪,一枪就能让附近所有的人们一下就能愣住,动也不敢动。
子弹瞬间摧毁苏如玉的衣服与灯柱顶部的联系,苏如玉无力的掉了下来。
苏如玉再一次陷入沉睡,最终只能梦呓般地说着胡话。
沉眠之前,视线中的那个女孩接住了自己,狠狠地抱住,放声大哭。
……
枪响仿佛在每个人的耳边说着“不要动”的威胁话语,人们愣住,回头看向枪声传来的地方,一眼望去,却什么也没找到。
十字路口的中央,焦急的警察们此时也从枪声中反应过来,迅速展开疏通工作,多亏那声枪响,疏通工作变得容易了许多,受伤的人们也被赶来的救护车带走,无人员重伤,无人员死亡。
混杂在人群与警察群中,有一名警察将帽檐压得很低,枪套中的手枪好像还在散发着余温。
他看向远处的路灯柱,那里,血腥挥之不去,甜腥的味道仿佛已经传到了他的鼻尖。警察捂住嘴,压低帽檐。
谁都没有看到,帽檐下,冰冷无比的面孔上,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泛起渗人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