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汊口,角力部落。
射箭节过后的第二天,樟宽带着获胜的四人前去拜见首领榆罔。
榆罔和两个妻子在草屋中设宴款待,螺娘的小儿子榆弅带着同父异母的几个弟妹也在一边作陪在隔壁玩耍,榆弅虽然有十几岁的年龄,但是身体比同龄人瘦弱许多。
没有桌子、凳子,大家席地而坐,陶盆、陶碗都摆在面前。
见面寒暄介绍后,古羽见到了虹霓的生母螺娘,她四十出头,体态丰腴,说话间透着一股可亲,古羽早就听说族人对她的仁慈赞誉有加,榆罔的另一个妻子惠木倒也十分漂亮,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身材矮小,眉清目秀。
榆罔今天很开心,亲自给古羽四人倒满一陶碗黄黍酒,劝大家为了射箭节的胜利喝个痛快。
“以往每年都是赤尾氏那个老东西领着赤兇来我这里,今年没想到终于换人了,哈哈哈哈。”榆罔不禁感慨,他这些年没少受赤尾的气,他自己的几个儿子虽然厉害,但终究不是赤兇的对手,奈何他不得。
螺娘正在和惠木忙着给四人端食物,听到榆罔提到赤尾,手不自觉抖了一下,陶盆、肉块掉到地上。
“老了,手脚都不利索了,真是丢人。”螺娘赶忙边捡边埋怨自己。
流霞上前帮忙。
古羽觉察出螺娘和赤尾之间似乎另有隐情,但是没有说话。
“流霞真懂事,我要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螺娘拉着流霞的手,眼里湿润了。
流霞笑笑,回到了座位坐下。
古羽真想告诉她虹霓的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轻轻抚摸了玉环,虹霓隐身在草屋中,母女的天性使她一眼就认出了母亲,她端详着母亲饱经忧患的脸庞,忍不住泪如雨下。
此刻螺娘看着流霞,心里也正思念着失散了十几年的女儿,她不知道长大的女儿的阴魂此刻就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虹霓看着父亲母亲安然无恙,总算松了口气,不再悲伤,消失了。
旋风和猛子喝了黄黍酒,脸红到耳根,都有点醉意,互相说笑着。
榆罔和樟宽说着部落的事。
“北方的神熊部落离角力部落越来越近,他们的族人和野兽群,烧杀抢掠,实在可恶。恐怕早晚会来进攻角力部落。”榆罔忧心地说。
“首领,我们要尽早想个对策。”
“是啊,我想我们要去找烈山部落结盟,还有就是寻求东王公的帮助了。”
“找烈山部落结盟不难,难的是寻找东王公,祭司怎么说?”
“祭司说这次事关重大,需要有人面见东王公。”
樟宽陷入了沉默,榆罔也喝了一碗闷酒。
“我愿意去寻找东王公。”古羽自告奋勇道,这也正是他要做的。
榆罔看着古羽,由疑转喜:“你身手不错,这个任务交给你我也放心,我会在达鲁姆会议宣布,你要是能完成这个任务,那我们角力部落就有救了。”
流霞心里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我也去,我也去!”猛子和旋风醉意朦胧地答应着,这两人酒量一般。
榆罔又叫榆弅搬来一陶罐酒,大家畅快地喝酒吃肉,榆弅就坐在古羽身旁看着大家。
榆弅小声对古羽说:“古羽,你能打败赤兇,真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古羽已经有点醉意,看着面前这个身体瘦弱,面容清秀,但是眼神十分坚定的男孩,说道:“好啊,有时间你来找我,我一定教你。”
榆弅开心地点点头:“好!我要学本事,去打熊族人!”
宴会虽然没有歌舞伴奏,山珍海味,但也别有风味,众人吃喝足了,兴尽才散。
达鲁姆会议举行的这天,古羽、流霞、猛子和旋风四人早早跟随着樟宽氏进入了会场,会场设在举行射箭节的空地上,只不过四周没有了围观的族人,只有榆罔氏在内的八十一个氏族长和古羽四人参加,当然还有凨擘,他一脸庄重,站在榆罔身后。
参加会议的族人围坐在空地上,榆罔则坐在中央的矮木桩上,空地上冷清清的,只有族人之间的低语。
不一会,凨擘向榆罔示意人齐了,榆罔站起来,环顾身边坐在地上的族人:“各位,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达鲁姆会议,我想告诉大家,角力部落如今正面临北方神熊部落的严重威胁,神熊部落的凶恶族人缺乏食物,旱季快来了,野兽渐渐往山林迁徙,他们可能又要来抢夺村舍了,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屡次来骚扰我们的氏族,我们和他们交过几次手,互有伤亡,但是现在他们信奉恶神西圣母,训练了野兽群做杀人的帮手,已经征服了北方几个小部落,大家对神熊部落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榆罔问完,坐了下来,等族人发表意见。
族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神熊部落何等厉害,不如归顺他们;有的不屑一顾,选择武力对抗;更多的人是属于人云亦云,随声附和。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个没完,没有人站起来讲话。
猛子按耐不住:“要是找砸的熊部落真的来骚扰部落,就和他们死拼到底!”
众人都转过头来看说话人,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神熊部落训练的野兽你见过吗?你知道他们多厉害吗?”第一个对猛子提出质疑的就是赤尾,很多族人附和他。
“再厉害又怎么样?只要我大棒子在手,一个一个都砸死他们!”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就算你能砸死他们,那西圣母呢?你的大棒子能砸死神吗?”赤尾还在不依不饶。
猛子一时语塞,樟宽氏瞪了猛子一眼。
“我知道他们有西圣母,我们不是有东王公吗?”古羽接过话茬:“我愿意前去泰山寻找东王公,寻求打败西圣母的方法,以对抗神熊部落。”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以前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东王公啊!
“我愿意陪他去,我不信找不到东王公。”流霞说道,她为了保护角力部落,不惜一切,完全不顾樟宽氏责备的眼神。
“还有我!”猛子举起手。
“有点意思,也算我一个。”旋风一脸镇定的模样。
榆罔站起身来,语调平静地说:“如果不选择对抗神熊部落,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赤尾,你说,还有别的选择吗?”
赤尾红着脸说:“我只是提醒大家注意神熊部落可不是我们拿着石刀长矛就能敌得过的,我亲眼见过他们,他们杀人就跟收割黄黍一样熟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被神熊部落吓破了胆,你是想归顺他们做奴隶吧?!”
赤尾忍气吞声,低头无言。
“除了战和降,还有别的意见吗?”榆罔最后问。
全场无人应答。
榆罔见状,大手一摆:“是战是降,由神来决定吧。”
凨擘在空地上燃起一堆火,将一个牛肩胛骨投到火中炙烤,立在一旁祷告,待骨头表面裂开之后,他用木棍将骨头取出,查看上面的裂纹。
在场的人都屏声静气,等待着足以决定角力族人命运的占卜结果。
“非战非降,未来的命运神灵也无法预知。”凨擘神秘地说道:“神谕说,我们不可主动和神熊部落争斗,不过要准备防备神熊部落的进攻。”
榆罔点点头,向众人慷慨激昂地说道:“大家都知道,角力部落是由我们八十一个兄弟氏族组成的,我们供奉东王公,团结互助,共同保卫部落,所以不管是哪个部落来骚扰我们,不管他们是多么强大,我们都要誓死对抗到底,哪怕我们的石刀长矛通通断掉,哪怕我们战斗到最后一个族人,我们也要团结起来,厮杀到底,绝不屈服做奴隶!”
是的,不到最后绝不屈服,这一世亦然。
众人都热烈响应榆罔的话,举着拳头叫嚣和神熊部落对抗到底。
“古羽,你和你的同伴今年赢得了射箭节,你们是角力部落未来的首领,所以给你们一个任务,你们前往泰山寻找东王公,求他帮助我们战胜神熊部落。”
“遵命。”古羽此刻心里乐开了花,真希望快点天黑,赶快见到虹霓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接下来,各个氏族每天都要集合十四岁以上的族人,不论男女,训练格斗、射箭,以防备神熊部落。”
榆罔叫了一个氏族长的名字:“石原,也交给你一件任务,你回去之后,亲自去一趟烈山部落,和他们的首领烈山商量结盟之事。”
石原站起来,赶紧欠身领命,他长了一下巴红胡子,中等身材,肌肉健壮。
达鲁姆会议一直开了整整一天,讨论了许多部落事务,散会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饥肠辘辘的大家都去找吃的了,古羽也已经饿得看谁都像是鸡腿了。
他忍着饥饿,先找到山林僻静的一角,把将要去寻找东王公的消息告诉虹霓。
“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发寻找东王公了。”虹霓开心地原地转了一圈,拍手笑道。
古羽看着眼前身材曼妙的美少女,一时有点痴迷,缓过神来,问道:“不知道到时候怎么找东王公?”
“东王公在泰山顶上,你到了那里自然会找到他。他会告诉你对付西圣母的方法,还有这玉环其实是盘古开天辟地使用的巨斧,蕴藏着先天神力,到时候他会告诉你使用的方法。”
“那我岂不是拥有超能力了!”古羽兴奋地扬起胳膊,“我要变成超人了!”
“也算是一种超能力,因为你的对手西圣母可是先天大神,法力不小,特别是她修炼的九煞魔气,连东王公都没有把握。”
“我知道,我一定会打败她,你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一定不会再上演。”
虹霓美丽的脸庞笑成了一朵花:“我相信你——给我讲讲那天射箭节比赛吧?”
“好啊。”
古羽和虹霓坐在树下,古羽眉飞色舞地给虹霓讲起了那天的情形,几只萤火虫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仿佛在故意装点他们约会的浪漫气氛。
正当古羽讲得起劲,虹霓听得入神时,忽然林边传来一声呼唤:“古羽,你在哪儿?”
“是流霞,你先回去,下次聊。”虹霓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不情愿地回到了蚩尤环中。
“我在这。”古羽站起来朝流霞摆摆手,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篝火,流霞走了过来。
“还没吃东西吧,给你——”流霞说着递给古羽一只烤羊腿,都是上好的瘦肉,火候掌握得刚刚好,一看就知道是流霞的杰作。
古羽接过羊腿,二话不说,坐下就啃,大口大口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
流霞看着古羽饥不择食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就知道你没吃东西,到处找不到你人。”流霞往四周看看:“明明听到你和人说话,怎么就你一个人,你这人真的怪怪的哎。”
“哪有人?就我一个,是我在向神祷告。”古羽大口嚼着肉:“祷告我们找到东王公,打败西圣母,还要赶走神熊部落。”
“可恶的西圣母为莫它要帮助神熊部落呢,我真担心角力部落会被神熊部落打败。以前害怕狗族人,现在才知道熊族人最可怕,我听说北方几个部落被他们征服以后,族人都做了奴隶,别提多惨了。”
流霞的眉头皱起来,担忧地看着古羽。
古羽擦擦嘴上的肉渣:“所以我们要找到东王公,只有打败西圣母才能赶走神熊部落。”
“嗯,我和猛子、旋风愿意陪你一起去!我不信我们会变成熊族人的奴隶!”
流霞眉头舒展,露出期待的眼神。
“我知道,我答应你。”古羽认真地回答,咽下一口羊肉。
古羽和流霞正在聊天,忽然大地一阵颤抖,一声巨大的闷响从远处传来,西边的天空忽地亮如白昼。
两人一下跳了起来,举目望去,只见远远的一座山头喷出一股原子弹爆炸般的巨大火焰,火焰冲上天空,火星纷溅,转而浓烟滚滚,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四散开去,天空转而变灰,渐渐恢复了黑夜。
两人吓得在原地跳了起来,流霞惊恐地问:“那是什么?”
“这个是——”古羽还未说完,被流霞拉着古羽朝部落跑去:“快走,我们要回部落。”
古羽不舍得丢掉羊腿,提着羊腿跑了起来。
流霞边跑便说道:“是神灵在发怒,我们要赶紧回去参加祭司。”
回到部落,果然如流霞所言,凨擘已经带领巫觋搭好了祭台,摆好了牛头、羊头,篝火也已经点燃,榆罔率领氏族长和族人已经摆好了阵势准备大行祭祀一番。
流霞拉着古羽站在了族人的队伍中,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恐和严肃的表情。
火山爆发,在原始人看来是族人的行为触怒了神灵,神灵在警告族人。
十几个巫觋开始跳舞,他们披发跣足,戴着牛角,裹着麻布,屁股后头甩着牛尾,边学牛站、卧、跑、跳的姿势,边发出“哞哞”的叫声,围着祭台跳着,叫着。
同样打扮的凨擘在祭台上祷告,沧桑的声音透着虔诚和敬畏:
那远方震怒的神灵啊!
请宽恕卑微的角力部落;
我们的石刀虽然锋利,
但从来不敢违抗神意!
那远方震怒的神灵啊!
请宽恕渺小的角力部落;
我们的族人虽然众多,
但从不敢惹神灵发火!
那远方震怒的神灵啊!
请宽恕忠诚的角力部落;
我们的部落虽然广阔,
但从不敢把神灵遗落!
那远方震怒的神灵啊!
请宽恕勇敢的角力部落;
我们的胸膛虽然雄壮,
但从不敢把神灵阻挡……
凨擘祷告的同时,榆罔率领着战战兢兢的族人们向祭台下跪。
夹在族人中间的古羽又好笑又无奈,他想:这不过是火山喷发而已,跟神灵震怒有毛关系啊,但是这里毕竟是原始部落,一切要顺从这里的规则。
祭祀还是有效果的,一阵大风吹来,不知从哪里涌来一团黑云,迅速遮住了天上的月亮,隐隐的雷声渐渐轰鸣起来,闪电在头顶频繁闪烁。不一会,雨点落了下来,紧接着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但还是保持着虔诚的动作,直到听到凨擘在雨中的喊叫:“部落有救了!神灵不是在发怒,神灵在保佑部落,送了一件宝物给部落!”
众人转恐为喜,但又面面相觑,不知道神灵到底送了什么宝物。
凨擘兴奋地宣告祭祀结束,族人淋着雨各自回到草屋。
大家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暴风雨之夜,古羽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疑惑中睡睡醒醒,一直做恶梦,梦里自己被西圣母打败,连同角力族人都被野兽吃掉。
第二天,雨过天晴,太阳钻出了云层,原野上一片新绿,草叶顶着残剩的雨水扬起头来,丛林里的鸟儿从湿漉漉的巢里出来,发出清脆的叫声,万物散发出勃勃的生机。
各族的氏族长带着族人陆续离开三汊口,他们要回到各自的居住地,他们比赛时互不相让,争得你死我活,但现在却都在互相拥抱分别。
樟宽也要回去带族人过来这里居住,众人前来送行。
临行前,他特意把古羽叫到一旁。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角力部落的哪个氏族的,但是你现在是角力部落的英雄,是我们的族人。”樟宽拍着古羽的肩膀。
“谢谢氏族长收留我,一直对我这么好,我一直都是角力部落的族人,我也会为角力部落奋战到底!”
“我相信你,但是从这里到泰山的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和困难,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知道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您,说吧,氏族长。”
“你也知道,流霞,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生了六个孩子,死掉了五个,流霞是好样的,像个男孩子一样出色,甚至还要好,本来我是不同意让她跟你去泰山的,我怕失去她,但是我拗不过她,所以现在我想让你答应我,路上一定帮我照顾好她,好不好?”
樟宽一边说,一边回身看和族人聊天的流霞,双眼饱含着慈父的柔情。
“我知道,我答应您,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完完整整的把她带回来交给您。”古羽答应道。
“还有,你们能晚几天出发么?流霞的黑点还在村舍,还有大尾巴、闪电,有它们跟着你们去泰山,我会放心许多,你再等几天,我马上把它们带过来。”
古羽一口同意:“好,正好猛子的腿伤也要休养几天。”
樟宽擦了擦快要流出的泪水,别过古羽,朝众人走了过来。他又嘱咐了流霞几句,终于辞别众人,带着族人踏上了归途。
“古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泰山?”刚送走樟宽,猛子就急不可耐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