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沙平在侯家宾客中坐第二把交椅,在莫问没来之前,甚至常年高居第一。这等人物,自然倍受侯家重视。殷家宅邸处于城东偏南,比向来低调的莫问的小庭院要大上数倍,还多了座后花园。后园不大,尽管夏寒和殷梅妆闲庭信步,过不多久也已行至中央小亭。二人一路无话,坐在小亭中,亦不曾言语。
殷梅妆从不主动攀谈,夏寒却是感到浑身不自在。以往和玩伴同行,追逐嬉笑,插科打诨,自是无所顾忌。虽说殷梅妆过去亦算是他的玩伴,可如今再见,既不免生分,又忽然多了别样情感,以致不晓该如何相处。
沉默最终竟然被殷梅妆打破,只听她言道:“小寒,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夏寒坐在佳人对面,看似平静,内心实则好似有十几匹骏马在横冲直撞,这时听对方偏偏提及他的痛处,内心的骏马便纷纷趴在地上歇气。骏马虽停,却更嫌心慌意乱,当下他深吸口气,才幽幽道:“基本上是老样子。”
殷梅妆闻言,立即劝慰道:“你切莫气馁,相信以你之能,终究会找到办法。”
夏寒盯着对方姣好的面容,苦笑道:“你这劝人的话,倒同你爹爹一般无二。”
殷梅妆淡淡道:“那是因为我们都相信你。”
夏寒听其关心自己,又对自己抱有信心,便感觉身体里涌起阵阵暖意。
他不想令气氛重归肃穆,却一时半会找不到话题,细想片刻,右手突然一翻,已自多了几颗米纸包裹的东西,递到殷梅妆面前,“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状元糖。”
殷梅妆微感诧异,虽不知这糖果如何变出,但对方的心意透过手掌清晰传来。她怔了片刻,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一颗,再剥去薄纸,将里边的糖果含入口中,“没想到你还记得。”
夏寒见对方将糖果吞下,顿感轻松,当下亦找到了话题,“你这几年在御剑阁过得如何?”
“修行虽苦,但也过得充实。”
“御剑阁闻名至人界,定有许多厉害人物吧?”
“那是自然,”殷梅妆点头道:“且不说掌教、各位长老和前代弟子,就是我们这群新入门弟子之中,也不乏峥嵘之辈。”
夏寒笑道:“这其中定当有你。”
殷梅妆摇头道:“我的资质虽属上乘,但比起新弟子中的顶尖人物来,却如同米粒之光妄比当空皓月。”
“哦?”夏寒皱眉道:“到底是何人,竟让小梅姐你妄自菲薄。”
殷梅妆停顿片刻,突然双眼放光,“有位蔺高语师兄,不过大我一岁,却已是新晋弟子中的翘楚。此人不仅家学渊源,天资甚高,于修习之道亦是心无旁骛。师尊言道,若再过十年,整个至人界天之骄子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夏寒没来由心中一酸,面上却不动声色,“以小梅姐的天赋,我想终究会追上那个蔺高语的。”
“我怎能与他相提并论。”殷梅妆此言中竟透露出几分羞涩。
夏寒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了对方关于饮食起居等方面的杂事。殷梅妆一一作答,却时不时又扯上修行之事,谈到修行,又自然感叹蔺高语的天赋和为人。
夏寒对男女之事十分懵懂,却本能地感觉到,殷梅妆在提及蔺高语时的态度颇有不同,每当此时,他便觉胸闷难当。好在不久后,莫问来到后园,言天色已晚,叫他一同回家。夏寒虽有些念念不舍,但也不愿再听佳人所言,于是赶紧起身告辞。
“小寒,你有空便常来,我尚需在家待些时日。”殷梅妆最后叮嘱之言,除了客套不藏丝毫情感。
夏寒又觉心内一阵酸楚,当下苦笑道:“一定,一定。”
向殷沙平夫妇告辞后,夏寒便有些魂不守舍。莫问瞧在眼里,也不点破。一路神游到家,便入房中歇息,虽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他心想自己身体有异,将来成就必定有限。而殷梅妆天资不俗,或许有希望突破至弦月境。殷梅妆同那蔺高语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此人天赋更是惊人,又是世家子弟,看起来与殷梅妆十分般配。如若殷梅妆真的嫁给自己,反倒会被误了终身。夏寒思前想后,一个念头已自心中冉冉升起——还是早早退婚为妙。
次日天没亮,夏寒便因失眠而早起。他在庭院中演了几路武技,又尝试了几十次施放入门奇术,效果自然难言理想。待叔叔出门办事,独自待在家中,昨日那个念头已是愈发强烈。他最终定下计较,便立即赶往殷家,打算退掉这门婚事。他毕竟年幼,未想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代表何种意义。他以为只要先同殷梅妆达成共识,再各自告知己方长辈,此事便算完成。所以他去殷家,不是找殷沙平夫妇,而是要去同当事人商量。
到得殷家,门房告知殷梅妆一大早便被儿时伙伴叫出去玩耍。夏寒打听清楚去处,也不入内拜访,就向门房告辞离去。
说来也巧,相邀殷梅妆的乃是侯家家主侯剑封的孙女侯兰芷。此人虽至人天赋不高,却深得侯老爷子宠爱,在侯家地位颇高,自小同殷梅妆关系甚好。殷家身份卓然,与此也不无联系。侯兰芷闻听挚友归家,便于次日清晨邀其去关蒙南郊游玩,殷梅妆自是欣然应允。与之同行的,还有侯兰芷的堂兄侯灵均等人。
夏寒行走如飞,不出半个时辰,便已临近南郊。他心知今日已不适合与殷梅妆谈及退婚之事,但他既无其他主意,内心深处又想见佳人,便不及多想,糊里糊涂跟了过来。
关蒙南郊乃是一片树林,虽号称树林,实则因西北地貌原因,树木稀稀拉拉,自不可同中原相较。夏寒在林内转了大半圈,终于在一块空地上瞧见了殷梅妆的身影。他心中欢喜,也不打量旁人,只径直朝其走去。
待走得近了,忽闻一个声音高叫,“这不是夏寒吗?”
夏寒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前日被其羞辱过的小云哥,正铁青着脸色站在那里。
夏寒正欲答话,却闻小云哥身旁之人阴阳怪气道:“小云,这便是那个至人中的废柴?”
小云哥冲那人一笑,“元真兄,正是此人。当日我邀你去找他的晦气,没想到此人怕得要命,竟提前跑了,倒是害元真兄白跑一趟。”
夏寒侧头瞧去,只见小云哥的同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长得还算清秀,只是两个眼角往上倾斜,看上去有些怪异,为其颜值减分不少。
夏寒眼见殷梅妆等人在场,倒不好说些诨话,当下忍住怒火,先向侯灵均、侯兰芷和殷梅妆三人见了礼。侯灵均兄妹自然识得夏寒,只是平日里不常来往,便只含笑点了点头。殷梅妆见到夏寒,微感诧异,便开口询问,“小寒,你为何在此?”
在场外人众多,夏寒自然不好言明,只含糊答道:“今日有些气闷,便来此散心,不巧遇上小梅姐和几位朋友。”
殷梅妆未曾言语,小云哥的同伴已抢先道:“是啊,真巧,巧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听到这阴阳怪气之语,夏寒依旧不便发作,只转向小云哥的同伴,淡淡道:“这位是?”
对方用斜眼瞟了瞟夏寒,“我乃雁荡宗弟子王元真。”
夏寒其实早将他的身份猜了个七八分,此时听其亲口说出,仍旧感觉有些心惊。此人乃西街王员外的独子,亦是关蒙府除侯家外,为数不多的至人。他同夏寒、殷梅妆等人一样,是先天泥根,天赋虽不过尔尔,却也在三年前被西南雁荡宗看中,入门做了外宗弟子。
他同侯灵均兄妹关系匪浅,于是今日亦受邀前来。至于小云哥,乃是王元真发小,顺带便叫其过来一同玩耍。这两人正游得不亦乐乎,哪知冤家路窄,竟碰着夏寒,自然不会轻易将其放过。
当下王元真踏前一步,朝夏寒拱手道:“听闻阁下身手不凡,今日有幸得见,鄙人一时技痒,还望阁下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