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残月似钩。
云水城一角的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有人尸骨未寒,有人血液还在沸腾。
刃山简单收拾了三人尸身,便和探云手互相搀扶着回到公会。在到达公会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竟直接昏了过去。
“该醒了!”一把非常不客气的声音传来,刃山被强行弄醒。
“啊,疼……”
刃山只觉头痛欲裂,耳鸣不断,全身酸软无力却如万蚁蚀心,动一动指头都痛苦万分。他慢慢张开眼睛,却只能看见一块块模糊的彩色光团。他肚里空空如也,唇干口涩,却嗅到一阵阵芳草味道,更觉饥渴不已。
“水……”他虚弱地说道。
那小哥半带着哭腔吼道:“水、水、水,就知道水!副会长都快被你害死了,你就知道水!”
刃山听罢浑身一震,立刻清醒了几分,想起昏睡前的事情来。他急忙聚起灵识勉强恢复眼力,强忍痛楚翻过身来,问道:“大叔怎么了?”
听到这半死不活的人那沙哑的声音,那小哥气也消了一半。
那小哥哽咽着说道:“药师说副会长活不久了。”
“放屁!那是什么半吊子药师!”刃山边嘶吼边挣扎着爬起床来,“咳,带我去看看大叔。”
“啊!哦……”一声怪腔怪调的低吼传遍房间——他腰间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臭小子,你说谁是半吊子来着?”一个声音缓慢轻柔却充满不满之意的女孩声音钻进刃山耳中。
他痛得冷汗直冒,往后一瞥,却看见一紫发的小姑娘正鼓起腮帮狠狠盯着他,他刚想张嘴说点什么,房门便被人推开。
还没见到人影,一声娇喝便传来:“徒儿别闹!”
“师父,那白眼狼说您是半吊子药师!”紫发女孩忿忿道。
刃山捂着腰,冷哼一声:“治不好我大叔,不是半吊子是什么!”
紫发女孩冷笑:“你的贱命也是我那‘半吊子’的师父救活的,你不爽就赶紧去死啊!”
“够了!”小哥怒喝,“都这样子了,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刃山被这么一喝,渐渐冷静下来,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众人沉默半响,女子叹了口气,吩咐道:“茂时,扶他去见见飞龙吧。”
刃山回过神来,才有心思打量房里众人,先前弄醒他的那位叫“茂时”的小哥好生面善,他回忆了一下,原来是那天出公会后拦截过他的那位黝黑小哥。最后出现的那位女药师,看上去一脸憔悴,很多天没整理仪容的样子。而站在药师身边的,则是那位看上去一脸人畜无害的紫发女孩。
“这位哥,我昏过去多久了?”刃山被黝黑小哥扶着,众人正往大叔的房间移动。
“老娘都照顾你七天七夜了。”紫发女孩抢道。
“什么?!七天!”刃山心中一惊,已经这么久了?如果大叔只是中毒不久,他还有机会用化气魔功这偏门方法去试试化解探云手身上的毒素,但七天……好昏不昏,为何一回到公会便昏了?
走廊明明只有几步,却如十万八千里远,离探云手的房间越来越近,步伐却一步比一步沉重。
药师说道:“飞龙说你吃了五颗以上的增气丸,是真的吗?”
“嗯。”
药师笑道:“你也太命大了点。我活到现在也只看到过你这么一个怪胎,五颗还不爆体而亡。我倒对你的身体有点好奇了。”
“哦。”
“身体感觉怎么样?”
“嗯。”
药师眉头一皱:“还渴吗?”
“哦。”
问非所答,药师哪里还不明白,这少年的心思根本没摆在对话里面。她拦住少年,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劝道:“别绷着脸好不好。你非得让飞龙看到你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么?”
刃山一惊,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点微笑:“谢谢你,阿姨。”
“喔~喔!”一声饮痛的哀嚎响遍走廊。
“谁它喵是阿姨?”她抽出轰在刃山腰间的拳头,“叫姐姐!”
“姐……姐姐……”刃山痛得脸色发紫。
茂时巨汗,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嗯,乖。”
经她这么一闹,沉重的气氛却被冲淡不少。刃山感激地看了看药师,心情放松了不少。
房门刚被打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你们来了。”一道充满磁性、听似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传来。可任他怎么装,声音中的虚弱也无法被掩饰掉,刃山眼眶变得湿润。
刃山被扶进房间,探云手见状一阵惊喜:“小兄弟你醒了!好、好、好!”
只见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眶深陷,半瘫在床上,一副随时会油尽灯枯的样子。
药师低声对刃山说道:“他双脚已麻,毒素迟早会蔓延到全身……”
刃山闻言鼻子一酸,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探云手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探云手有气无力地向众人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小兄弟单独说。”
“这……”茂时有点为难,这小兄弟还自己都走不稳呢。
“行了,我一个人可以了。”想起药师先前说的话,刃山一咬牙,强忍疼痛自个儿支着羸弱不堪的身体迈步到探云手床边。
众人退去,房门紧闭,二人相对无言。
“大叔,你的身体……”
“无妨。”探云手轻咳一声,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刃山点了点头,示意大叔往下说,他也很好奇大叔为何对自己这么上心。
“当天我向你要飞蛇核,你左推右搪,还一脸奸相向我讨要好处,当时我只觉你唯利是图,心中对你略为鄙视。但我救人心切,只好许下大利。后来你小子竟没有太过份的要求,我不由对你高看了一眼。又因为你的飞蛇核救了小红的命,我对此非常感激,才不厌其烦地助你。”
刃山挠了挠头,第一次见面时,他直接把探云手当成了拐带人口的怪蜀黍,他实在无法坦白这个事实。
探云手喘了口气,笑道:“你得知我身份后不但不像别人那样对我畏惧三分,还和我谈笑风生,你的性格很对我胃口;被茂时所拦,你机巧应变,没有鲁莽冲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冲这气量,我就很喜欢你这苗子。你独自报仇,却丝毫不借外力之手,我更觉得欢喜不已。报仇之后,你的实力突破二阶,天赋很不错,那时我便有要把你收为徒弟的打算,所以才多次想把你拉入公会。”
探云手对刃山诸多关照,他苦笑一声,只道相见恨晚。
“那晚一战,你实力弱小,却不肯舍我而去,重情重义,敢作敢当;以命相拼,却进退有度,而不是盲目为之。当时我便暗暗发誓:若能逃脱,一定得把我衣钵传给这个少年。”
“可我这种资质……”
探云手笑道:“资质?比起资质,心性才是最重要的。你的资质虽算不上天赋异禀,但也算优秀。很多少年得志的所谓天才,到中年后都碌碌无为。不瞒你说,敝人在二十五岁前都一直被当作废材。结果怎样?五年,我只用了五年时间,从四阶到六阶,超越了同期绝大多数天才!在我突破七阶后,很多八阶的所谓强者单打独斗也不是我对手。从此我便逍遥天下,哪里都留不住我……咳咳咳……”
刃山轻轻拍打着探云手的背,一脸的憧憬。
“宝物,唯有在懂得利用的人手中,才真正有价值。资质,也唯有在心性适合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作用。你的心性,我很看好。”
“可我是魔种……”
探云手一脸严肃:“怎么,你不愿拜我为师么?”
刃山心中一喜,二人曾一起共患难、同生死,彼此惺惺相惜、肝胆相照,哪里还需要迟疑?
“拜见师尊!”他整了整衣冠,毫不犹豫便给探云手叩了三个响头。
“好、好、好!起来,起来。咳……今儿真是太开心了。”探云手的脸色仿似恢复了几分红润,重新容光焕发起来。
接着刃山便把自己在石家的生平告诉了探云手,探云手也把自己的概况告诉了刃山。原来探云手真名叫柳飞龙,是飞云庄庄主的亲哥兼师兄。
“山儿,魔种其实不算什么,人、魔、妖、兽都不过是物竞天择的产物,没有谁一定比谁优秀的说法,只是某一方暂时在竞争中占了优,如此而已。华朝帝国为维持统治极度排外而闭关锁国。除了边境国内便很少有外族,所以人们才对魔道一无所知,讳莫如深。有机会你该多去外面的世界开阔开阔眼界才是。”
刃山心中大定,魔道身份会为华朝人所不齿,看来只是华朝人的傲慢自大坐井观天而已。
“我公会之所以不被华朝待见,除了因为性质,还有一个原因,我盗贼公会遍布大陆,会员包含各个种族,却不是只有华朝人。我义子茂时,便是一名半鼠人族的半兽人。”
“真的?”刃山心中惊讶不已,出生在华朝的他,从来没见过异族,却完全没留意到茂时和自己的差异!
“嗯。公会里还有很多别的种族,只是华朝极端反对魔道,在华朝中的分会极少魔道中人。”
刃山舔了舔嘴唇:“这世界看来真的很大……”
柳飞龙笑了笑:“这些你以后自然会知道,我还是得先说说咱的师门。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你别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我收你为徒这件事,除非你已能独自走上‘天台路’。”
“天台路?”
“你记着,你的师门叫‘天台派’……”
“天台派?!”刃山心中狂跳,“是传说中的正道第一大派‘天台派’?”
柳飞龙惊讶道:“这是高手间的不传之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石家祖先也曾是绝顶高手啊……”刃山摸了摸手中的戒指,他也不好告诉师父,是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在戒指的秘笈里提到过,而他更不好说出口的是,他那魂淡老爹还去天台派干过不少“好事”。
柳飞龙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么多年传承,走漏点风声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