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孙铭九的汽车也到了,车上的人赶紧跳下。其中有个叫王德胜的班长开枪把岗哨打倒。顿时华清池内外枪声大作,喊叫声四起,在暗夜中乱成一团……
刹那间,华清池内,落霞阁前,枪口喷火,子弹呼啸,子弹的曳光映红了苍茫夜空,枪声阵阵撼人心魄。这二十亩的美丽清幽的园林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蒋的侍卫们进行顽强抵抗,黑夜中枪弹从各处的房子里射出来,以后又扩展到各个角落。东北军队伍去解决蒋的卫兵,就直扑那门楣上有“华清胜境”四个字的二门,冲过二门内的小桥,想从桥上冲过去。没料到却被斜对面房中射出的密集子弹堵住了桥头。不得不改换方向,顺着飞虹桥下的假山小道沿左边直上,想抄边路直奔蒋介石的住处。
眼看蒋介石束手即擒,王玉瓒、孙铭九等人奋勇争先。对蒋介石来说,这突发事件确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一声声枪响使他心碎欲裂。十几年处心积虑、惨淡经营的“安内”、“剿共”计划,竟在一夜之间,破产于发自深宫内院的枪声之中。朝他开枪的不是他深恶痛绝的共产党;恰恰是他器重信任的“剿总”副司令的部队,这怎能不使他肝肠寸断呢!
现在,蒋介石已完全陷入天罗地网之内,成了“瓮中之鳖”。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那四架自备飞机远在西安机场,那列专用的花车也被撇到西安去“大修”了。至此,他才恍然大悟:张学良搞的这一手确实厉害!自己事先怎么竟没有一点警觉,连小小的疑问也没产生过。他事先早有预谋,而自己疏于防范,完全失算了!真是“大意失荆州”。
“委座,快走吧!”既是蒋介石堂外甥又是贴身侍卫的竺培基不住地催促蒋介石。
子弹在屋顶呼啸着,机枪正密集地朝落霞阁方向扫射,火光一阵阵映红了蒋介石的房间。
侍卫官蒋端昌已经被击毙。侍从秘书汪日章正躺在隔壁的床上,枪声一响,他连忙起来穿好农服。但看见子弹正朝房子打来,门口根本出不去。他就只好退了回来,仍旧假装睡在床上。反正弥天大事,听天由命,听任子弹从外边射进来,从身上“嘘嘘”掠过,打在墙壁上,洞穿后窗。他心想:反正往外逃也是死。还不如躺在床上老天安排吧。大不了被打死,也死在床上……
“冲啊——”
王玉瓒、孙铭九他们终于冲上了平台,看到了五间厅。虽然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但从侧房中射出的子弹仍然很密集,挡住了短短的几步路。
蒋介石的侍卫配备的都是最新式的武器,每人都有二十响的连发手枪,不容你有喘息机会。
“卧倒!向前冲……”孙铭九大喊。
士兵们只得卧倒在地,匍匐前进,以减少伤亡缩小射击目标。即使这样,一个随从因为拉了孙铭九一下,也被击中了。
这样一阵紧趴紧爬,总算到了蒋介石住的五间厅门口。他们一跃而起,冲进了蒋介石的卧室。
“不许动!”有人习惯地喊了一声,把枪对准床上。
“喊什么!人早跑了……”
大家朝床上一看,一个个傻了眼,床上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好!委员长跑了,怎么办?”
大家连忙朝床上乱皱皱的被褥一摸,尚有余温。
“被窝还有热气,估计刚离开不久,不会跑得太远。”孙铭九连忙对大家说:“赶紧到各处搜查一下,说不定就藏在周围附近的什么地方。”
床下,没有人;桌上,有他的皮包、假牙;衣架上,还挂着外衣和帽子;两只自耕子,一只甩在床头边,一只掉在地毯下……
搜查到隔壁,只见汪日章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这险象环生的场面。孙铭九双手握枪,两眼发红,气势汹汹地厉声喝问:
“委员长呢?快说!”
汪日章似乎惊魂未定,瞪着眼睛半天不说话。
这时,王协一连长跑了进来,大声说道:
“贵妃池那边抵抗激烈,可能委员长就在那里。”
于是他们就转身出来,赶到贵妃池屋外,在白风翔指挥下高声喊话:
“你们不要抵抗了,快点缴枪吧!如果委员长在你们这里,就请出来答话。我们保护委员长的生命安全!”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明亮了起来。贵妃池内长时间无人答话,反而连连射击。孙铭九火了,大声吼叫道:
“再不缴枪,我们就扔手榴弹了,把你们全都炸死!你们把枪缴出来,我们保证委员长和你们的安全。”
这样,对方才停止抵抗。把枪支一一扔了出来。
大家冲进贵妃池搜查,仍未发现蒋介石。
“委员长呢?”
“不知道。”一个个哭丧着脸。
这下使大家焦急万分。万一找不到蒋介石可就糟了,如何回去见张副司令?只好像出发之前发誓的那样:提着脑袋去见。
这时,传出西安市张副司令的电话:说找不到蒋,以叛逆论罪,这使大家的心情越发急躁。
在贵妃池的门口,白风翔见到了钱大钧。他已经负伤,背部中了一弹,鲜血正在流淌,染红了背部衣服。他昨晚赴宴后半夜方回,在房问内睡得如死猪一样。枪声一响,他急忙起身想到贵妃池门口去察看,谁知刚走下台阶,穿过中间的草坪,子弹就密集地朝他射来。他知道不能再往外走了,只有回转身往贵妃池屋里走。不料,背部已中了一枪,子弹由右肺穿出,险些送命。现在见到白师长,就拉住他的手问:
“瑞麟,这是怎么回事?”
白凤翔顺口撒了个谎:
“西门已让共军占了,张副司令派我来保护委员长进城,委员长哪里去了?”
“夜间我还和委员长在一起吃点心,以后就不知道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能看得见山上的队伍。孙铭九匆匆跑过来说:
“白师长,您看山上的宪兵下来啦!”
大家连忙朝远处一看,才认出这些实际上也是东北军。只是因为乔装穿着黄军服,被误认为宪兵。双方还互相打了一阵,现在经过联系才知道是自己人。
这时,白师长望着较远处枪声激烈的大屋子说:
“群众池那间屋还没有打开,宪兵还在抵抗,快去迅速把它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委员长。”
身边的官兵赶紧朝群众池方向冲去。只有钱大钧老拉着白风翔的手不放,好像一放升手,生命就得不到保障。白风翔就对身边的副官说道:
“贵妃池旁走廊里有两个尸首,你去翻一翻,看有没有委员长?”
副官赶过去一看,不是。再把荷花池边三个尸首也翻看了一遍,也没有蒋介石。其中从小河里捞出一具尸体是肖乃华,是陈布雷的助手。他住在大门内靠左酋小桥边的一间小屋里。枪声一响,他起来拿出手枪抵抗,首先送命。
不一会儿,孙铭九又提着手枪前来报告:
“群众池打开了,战斗已经结束,还是没有委员长。”
白凤翔等又到贵妃池外院来了。只见刘多荃师长正在门口拿着电话机和张学良直接联系。电话机里传来张学良焦灼的声音:
“无论如何要把委员长找到……至少要知道他的下落……”
这时,在外围指挥的一0五师第二旅旅长唐君尧也到达。他一听说蒋介石不见了,就很肯定地说:
“外围封锁严密,绝无跑掉的可能。肯定在华清池内外或附近的什么地方……”
“报告!”手枪排战士石志中跑来报告说:“后墙下发现一只鞋子……”
大家赶到五间厅后边的墙下一看,果然有只鞋子,还有杂乱的脚印。白风翔和刘多荃一研究,认为蒋介石已经翻墙逃跑,便决定搜山。
“快!赶快上山搜查。通知后续部队,一齐上山搜索。”
这时已是早晨7点多钟,华清池的战斗已经结束。卫队营全部到达,满山上下全是东北军,到处在搜索蒋介石的下落。
原来战斗刚打响不久,蒋介石就由竺培基和几个便衣卫士搀扶着,向五间厅房后不远的围墙逃奔。
这是唯一的出路:围墙外边就是骊山,天黑山广,可以逃脱;万一逃不出去,也有藏身之处。
可是跑到了墙边,一看围墙虽不高。但要翻墙过去并不容易。蒋介石毕竟年过半百,身体羸弱;再加一急一慌,浑身上下抖索得厉害,竟如瘫痪般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要说围墙,眼前就是一条凳子也跨不过去。其中一个贴身侍卫叫蒋孝镇,是蒋介石的堂侄儿。他见叔叔吓成这副模样,先是背着他来到墙边,现在见他翻不过墙,就敏捷地蹲了下去,趴在地上,大声地喊:
“上!踩着我的肩膀,我把你送过墙去。”
竺培基和另一个卫士就扶着蒋介石,颤巍巍踩上蒋孝镇的肩膀。蒋孝镇慢慢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就像一架人梯把蒋介石托上了墙头。让他双手扒在墙头上。
墙是上去了,可是怎么下去,又成了难题。如果是一般人,这样不太高的围墙,完全可以纵身而下,跳到墙外地上。可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蒋介石,出门不是飞机就是汽车,走几步路也要人家用轿子抬、双手扶。现在要从墙头跳下,他吓得心慌腿软,犹犹豫豫地不敢往下跳。可是经不住竺培基、蒋孝镇等不断在下面催促,耳听枪声已近,东北军都已经向后院追来。他只得咬紧牙关,横横心,闭着眼睛往下跳……
谁知双脚落地不稳,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金星直冒,背脊骨已经断了,撕心裂肺地疼痛……幸亏跌落在草地上,才没有立即毙命。
“哎唷——”他没命地惨叫了一声,如一堆烂泥般动也不能动弹了。
竺培基、蒋孝镇等连忙逾墙而过,上去扶他。
“哎唷!别动,我疼死了……”蒋介石叫喊着,不让别人去搀扶。
“委员长,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侍卫们连忙围上来,躬身问他。
他没说出个到底伤在哪里,只是呻吟叫唤。他只是感到浑身疼痛,骨头好似散了架似的难受。侍卫想去搀扶他,他生气地把侍卫的手打开。
耳听围墙那边枪声越来越近,并传来了叫喊声和脚步声。竺培基焦急地说:
“快!快背起委员长上山。”
蒋孝镇也见情况紧迫,不容耽搁,也就顾不得蒋介石一身剧痛,把他往自己身上一背,加快脚步向骊山山腰奔去……
谁知山上已布了不少岗哨。他们没走多远,迎头就有人喝问:“谁?不准动!”
他们不敢作声,连忙掉转头就跑,想从斜刺里逃走。
黑暗中哨兵也看不清人,更不知道逃走的就是蒋介石,只是听见人声就开枪。
“砰砰砰……”一阵弹雨,马上扫倒蒋的两个卫士。竺培基的左臂也被打穿了一个小洞,鲜血直淌。
蒋介石从华清池后墙仓促跳出,虽然没有摔死,但脊腰已跌伤。
痛哟!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差点晕了过去。不光是因为腰部的伤;而是这突如其来的兵变。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华清池内居然会响起枪声,朝他开枪的竟是情同手足的副总司令张学良。他可是把汉卿视作兄弟、心腹一般看待的哟!所以没带什么兵马来到西安,放心大胆高卧在华清池里。没想到午夜惊梦,枪声四起,这义弟般的张学良鶕发动兵变,要活捉他来了……这怎么能叫他不伤心呢!所以身上的伤加内心的痛,使得他支撑不住自己了。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山上到处是东北军,正在搜山寻人。蒋介石觉得与其让人背着,不如自己走在地上安全。
他就让其他卫士搀扶着逃命。好不容易走上另一条小道,密集的子弹又从斜刺里横袭过来,又有几个追随者倒毙在骊山上。
如此左冲右突,四处乱窜,左右卫士全被打死打伤,只留下竺培基这个独臂外甥,护着这个断腰折骨的老舅了。
前方是一处绝壁,高十余丈,向前方攀登十分困难。在这骊山山腰,正好有一巨形岩石,由于长期日晒雨淋,巨石上出现条状的黄色斑纹。俗称“虎斑石”。
这时,太阳已斜照在山上,再向山上逃奔,已完全不可能,目标太大。再说蒋介石已疲惫不堪,再也没有力气向前走动了。他看见虎斑石崖有一处狭缝,微陷进去,形似一个石洞。外边还有一些乱柴杂草挡住缝口。现在真是到了进退无路的境地,蒋介石也顾不得这儿的隐蔽性如何。就把精疲力竭的身体靠在虎斑石上,慢慢地滑下去,一屁股坐在低洼地上。
这时已是清晨8点钟,搜山部队全朝虎斑石方向包抄过来了。在朝阳的光亮中,不要说人,就是一草一木也看得清清楚楚。
在半山腰,搜山部队先是截获了蒋孝镇。他一见漫山遍野的东北军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再加上流血过多,脸色苍白,已不成人样了。
孙铭九握着枪走过来大声问他:
“你知道委员长在哪里?快告诉我们!”
蒋孝镇已吓昏了,半吞半吐地说:
“我……我不知道。”
孙铭九就用枪对准他的胸口:
“你不说真话,我马上枪毙你!”
他一见枪更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回过头朝山上虎斑石方向看了一眼。
孙铭九马上明白:蒋介石肯定逃躲在山上虎斑石附近。他就一挥手枪,对部下说:
“把他押下去!大家赶紧往山上搜!”
他命令一个士兵把蒋孝镇押下山,自己就急匆匆带着队伍往山上搜索,恨不得将蒋介石一把抓住才好。他时时记着昨晚在张副司令面前立的“军令状”,如果不把蒋介石抓回去,他就只好提着脑袋去见副司令了。
这时,山上山下已满是搜山的战士。躲藏在虎斑石缝隙乱草丛中的蒋介石,可能被搜山部队的气势吓得坐立不安、胆战心惊;也可能因害怕而阵阵发冷发颤,就不时伸出头来,窥视周围动静,准备再乘机逃走,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这恰恰被卫队一营手枪排的班长刘允政、翟德俊两人发现。他们看见这大石头旁边有人影在晃动,一会儿又没有了。看样子有点像蒋介石,他们顾不得证实,就大声叫喊起来:
“蒋委员长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一听说发现了蒋介石,人人欣喜,群情激奋,一齐朝虎斑石方向奔来,无不争先恐后想亲手抓到他。
卫队营一个班长陈思孝抢先搜索到大石头旁,见洞里蜷伏着一个人,便高声喊道:
“是不是委员长?赶快出来!不出来就开枪了!”
“我是委员长!”石缝后边传出了回答,“你们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话音未落,只见蒋介石从石缝背后出来,弯着腰扶着石崖站着,眯缝着双眼望着刺眼的阳光。
孙铭九听见陈思孝在虎斑石前挥手叫喊:
“报告营长,委员长在这里呢!在这里呢!”
孙铭九抢先跑到蒋介石的面前。只见他全身尚在抖索,抬头看了孙一眼,又赶紧避开。颓丧地说:
“你打死我吧……”
孙铭九赶紧上去说:
“不打死你,叫你抗日!”
他见蒋介石脸色苍白,赤着双脚,上穿一件古铜色绸袍,下穿一条白色睡裤,浑身都是泥土,手脚多处被荆棘划破,已完全失去委员长原先的威风。
“你们……是哪里来的?”蒋介石似乎很不情愿地问。
“我们是东北军,是张副司令命令我们来保护委员长的。请委员长进城,领导我们抗日,打回东北去!”
蒋介石放心不少,至少眼下不会加害于他。他慢慢镇定下来,神色安定多了,人也不再哆嗦,逐渐又恢复原先委员长那种架势,居高临下地发问:
“哦,你是孙营长,你就是孙铭九?”
“是我!”孙铭九立即回答,身体习惯地成为一种立正姿势,“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知道,有人报告我的。”蒋介石已看出孙铭九不会伤害他,就故作姿态地说:“你是个好青年……你把我打死好了,你打死我吧!”
“副司令要委员长领导我们抗日,没有叫我打死委员长。”孙铭九生怕蒋介石不放心,不住地解释与催促说:“委员长快下山进城吧,副司令在那儿等着你呢!委员长,你可救了我……”他连忙磕了个头。
见孙铭九这般模样,老于世故的蒋介石就摆起架子来了,故作嗔怒地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上:
“不不……叫你们副司令来!我腰痛不能走。”
眼看蒋介石这般耍无赖的样子,战士们一时也没办法。孙铭九见这样拖下去小行,就焦灼地催促他:
“此地不安全,请委员长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你腰痛,我们背你下山。”
“不!我不要人背,我要骑马!”蒋介石仍赖在地上不动,又进一步提出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