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风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家庭中长到丁七岁。由于缺乏严父管教,加以慈母娇纵,因而风风野野,毫无约束,以致从小养成了一种放荡不羁的坏脾性。每天出去玩耍时,不足和这家的孩子斗气,就足和那家的孩子打架。他把人家的孩子打伤了,人家孩子父母找上门来,做母亲的就得向人家道歉,赔不是;人家的孩子把他打伤了,哭着回到家里,母亲只有流着眼泪心疼。她抚摸着小春风的头说道:“孩子。叫妈妈看看,打着哪里了?还疼吗?好孩子不要哭,妈给你揉揉就不疼了!”接着又耐心地劝说一番:“好孩子,下次可不要再跟人家打架了,要听妈的话!啊!”
在这种时候,小春风说得很好听:“妈,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不和人家打架了。”但往往一出门,就把他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蓝月喜是大家闺秀,义读过四书五经,知书识理,颇为贤德,总不希望自_已的孩子惹是生非,况且又是孤儿寡母,惟恐邻里不和,更会给自己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就更不愿意得罪任何人。怎奈她心爱的宝贝儿子小春风不争气,且从小养就了一身野性子,总是时不时地与邻家的小孩子打斗、惹事,弄得她终日不得安宁。
蓝月喜简直把心都操碎了。她想道:“因为他是个男孩儿,既不能像对待女孩儿那样,整天把他关在家里;也不可能每天跟着他。可是,像这样下去,总是免不了要惹是牛非。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终于,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小春风已经七岁了,是该上学的年龄了。对,把他送到学堂去,既可以约束他的野性,又可以读书、认字、懂道理,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弄个功名哩!但是,家里生活如此困难,甚至常常买盐都成问题,哪里有钱让孩子读书呢?”她思前想后,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安宁,只有这一条路才是唯一的正道。于是,她咬咬牙,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得让孩子读书!”
一天,蓝月喜把自己的孩子叫到身边,抚摸着他的头说道:“春风呀,你已经不小了,整天在外面同人家打架斗殴,终不是办法呀!不管你打伤了人家,还是人家打伤了你,都没有好处。况且你爹不幸去世,咱的日子有多难哪!咱们孤儿寡母,得罪了左邻右舍,往前的路就更难走了呀!……”说着说着,她伤心地抽泣起来。
小春风看妈妈伤心落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拉着妈妈的手摇晃着:“妈,你别哭!你别哭!”
妈妈一把拉过春风,把他搂在怀里:“春风呀!人家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进了学堂,你也该进学堂了。读些书,懂了道理,将来弄个功名。也就有了前程。到了那个时候,众乡亲都会抬举咱们的。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听妈的话,进学堂去吧,啊!”
小春风虽然不大懂事,但从母亲的谈话里,他也朦朦胧胧知道:读书——功名——前程——众乡亲抬举,肯定是最好的事情。于是,他看着妈妈那慈祥的面孔,懂事地点着头说道:“妈妈,我听你的话,进学堂。”
认真读书,是一般人的最大希望,所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意思是只要读书有成,财富美色,唾手可得。但在科举制废除以后,读书又是一最重负担。普通家庭,进中、小学,已不容易;进大学、留洋,则非富贵人家子弟莫望。故一般人家子弟只能人私塾数年,能识姓名而已。
戴氏既丧父,家境又欠宽裕,故当其应升小学时,亲故乡邻,皆主张他应出外学一门手艺或习商务。而蓝月喜正悯其为孤儿,觉得自己责任更重,也觉得爱子只有读书,才能光大门楣。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月喜的心目中,只有让孩子读书。才是培养孩子成才的唯一途径。她身上的孝服尚未脱去,就领着长子春风去见本村的私塾先生毛甲山。
毛甲山是江山县远近有名的秀才,这天,他正在学馆教学生读《三字经》。只见他身着长袍马褂,双于背在身后,边走边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念完一段之后,他望着教室内十几个学生问:“我已经带你们读过三遍了,谁能把这一段背出来?”
“我会!”他的话音未落,学馆门口即传来了一声稚嫩的童音。他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白布孝鞋的孩子站在学馆门边,正瞪着两只黑亮的眼睛望着他,毫无惧色。
“你是准?”毛甲山见这孩子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特别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格外有神,心里便有几分喜爱。
“他叫春风,是刚死的戴冠英的崽。”还没等戴春风同答,学馆里认识他的小朋友早已快嘴快舌地说开了。
一听是刚刚去世的戴冠英之子,毛甲山不禁生出一丝柔情。
他抚摸着春风的头问:“谁教你读过书?”
“刚才你教的呀!”春风稚气地答道。
“春风,不要调皮!”这时蓝月喜迈着小脚急急赶来。原来,春风听说是送他到毛甲山书馆读书,便高兴地跳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往书馆跑。监月喜是一双小脚,本来走路就很慢,而且一路上又不断遇见熟人寒暄两句,所以远远地落在了儿子的后面。
戴春风见母亲责怪他调皮,就不服气地一歪脖子,噘着小嘴说:“我真的会嘛,小信,你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他一口气背完了一大段,竟一字不差。
“这小子可真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毛甲山又惊又喜。
“哪里!他就爱逞能。”其母自然打心眼里高兴。
她儿子的干支八字属“双凤朝阳”格,她坚信他将来“必贵无疑”,但口头上她还是责怪孩子。
这就是聪明的女人。
当她将来意向毛甲山说明后,毛甲山非常高兴地收下了这个聪敏的学生。
戴春风果然不负师望。几年工夫,他就轻轻松松地把《三字经》、《千家诗》、《朱子家训》等读得倒背如流。虽然算不上神童,但在当地却是数一数二的。
二十年后,曾与戴氏共事的人都认定他头脑清晰,反应锐敏,对于很多复杂问题,不待深思,便能体察入微,洞见利弊,其记忆力之强,更属少见。在军统局内,凡属中级以上干部,只要和他谈过话,即使相隔甚久,他能一见即知其姓名、出身与工作成绩。据说在西安事变时,他突然索阅国民党曾发出的一件密令,事隔数年,主管人员早已忘记,遍寻无着,他则以电话告知:“此一纸条,为某年某月刘芦隐所写,附于某文卷内。”并说“隐”字是如何写法。再经检查,果如所言。他在中年,记忆力仍如此之强,可见他小时候也一定聪明过人。
四 逞强好胜,浪子老大
小春风入学最初的几年里,母亲望子成龙心切,责之甚严。十年之中,母亲鞭笞数百次之多。他性格刚强好胜,十几岁便呼朋唤友,打抱不平。
聪明是绝顶聪明,可野性终究难改。
小春风进了学堂,除了用功读书外,总是喜欢搞恶作剧,装白头妖怪吓人,经常把人家的小孩惊吓得哭号不已。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又掌握一批孩子,玩耍打仗的把戏,自己充作战争领袖,大家都得听他指挥。小春风搞这些无聊的把戏的确是相当出色的,没有别的孩子能够赶上他,加上学业又好,更富有号召力。
看到这种情形,母亲感到非常伤心。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责备道:“春风呀,妈为了你,真是把心都操碎了呀!自从你爹去世,咱们的家道一日不如一日,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不管家庭有多难,我也要刻苦度日,供你上学。将来如果弄个功名,改换门庭,也不负我一片苦心呀!为娘的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嘛!可你总是不听话……”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落,把衣襟都打湿了一大片。
小春风看着他妈妈那憔悴的面容,哭诉得那样伤心,再想想家境的艰难,全靠妈妈苦苦撑持,她也实在可怜,内心不免为之感动。于是,他颇有诚意地说:“妈妈,我的好妈妈,你不用难过,从此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用功读书就是了。”
十一岁那年,毛甲山自觉才疏学浅,不能再继续教他了,于是,就极力怂恿其母送他到仙霞小学继续读书。岂料仙霞小学除了多一门算术外,国语课程并不比私塾更深。初小的功课对戴春风来说就如同儿戏一般,毫不吃力。然而他读初小的这三年中,却让其母操碎了心。
戴春风生性好强逞能,身体又好,精力格外旺盛。他常常放学之后不回家,带着小伙伴们去爬仙霞岭,或者领着一群同学打群架,每天回家不是衣服被撕破,就是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或者是他打了别的孩子,被人告到了家里。为此,他没少挨母亲鞭打。有时,明知不是戴春风之过,但其母望子成龙心切,也责之甚严。
有一次,他放学回家,路过自家竹山,便和同学们一人折了一根竹枝当马骑。他们一边骑,一边吵吵闹闹地吆喝,看谁跑得快。跑到竹林深处,忽闻前面有砍伐竹子的声音。他对伙伴们嘘了一声,即悄悄地循声而去。走近一看,砍竹人竟是他的一位年轻的堂叔。他以前就常听人说,有人私砍他家竹子,可母亲怕惹事,总是忍气吞声不予追究,想不到这次竟让他碰上了。他毫不畏惧地冲到堂叔面前,指着堂叔的鼻子大骂:“好啊,你这个贼,竟然偷我家竹子!”他的小伙伴也很仗义,跟着他一齐大喊:“抓贼呀!抓偷竹子的贼呀!”堂叔恼羞成怒,嘴里大骂道:“你这个小野种,你说准是贼!”而且手持家伙要过来揍他。
“你就是贼,你就是贼!”戴春风不但毫不退缩,反而扬起手中的竹枝向对方脸上抽去,正好抽在堂叔的脖子上。
堂叔痛得嗷嗷直叫,拼命似地猛扑过来,他这才撒开腿在林子里跟堂叔兜开了圈子。堂叔追不上他,只好破口大骂,一直骂到他家门口,还堵在门口跺脚叫骂,骂他是“有人养无人教的野种”。
戴母是极自爱之人,何曾受过如此的侮辱!何况,她已从春风的小伙伴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又急又气。但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向堂弟赔礼道歉。戴春风回家后,自然又少不了被其母狠狠地抽打了一顿。不过,这次挨打后,其母又搂着他痛哭了一场,并含泪教导道:“儿啊,常言说‘和为贵,忍为高’,我们孤儿寡母惹得起谁啊!这些年,我哪次不得打掉牙和着血吞进肚里?你又何必为几根竹子与人争长论短?你这么大了,还整天给我惹是生非,不求上进,将来叫我依靠谁啊……”说到这里,母子二人不由得抱在一起,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自父亲去世后,戴春风很少看见母亲流泪。这次母亲的恸哭深深地震撼了他,他开始体会到母亲的艰难,下决心要出人头地,要为母亲争口气。
戴春风十一岁入初级小学,在校四年,成绩依然优良。但依然不免受母亲之责骂,有时且忍痛责打。据他自己说:“我六岁便丧父,自那时直到十四岁离开家庭,整整受了十年严格的母教,数百次痛苦的鞭笞。”
十年之中,受鞭笞至数百次之多,可以想见戴笠小时候肯定很任性。据说他小时候就刚强好胜,每与群儿嬉戏,常要别人听他摆布,而自以为是英雄。天性又好动,常呼朋唤友,遨游于仙霞一带悬崖险穴之中,人所不敢做的事,他率先为之,以胆大自炫。又喜与人争论是非,他如认为不合理。即遇乡里老者,辞语之间,亦不稍屈。稍长之后,他更憎别人以强凌弱,好打抱不平,往往事不干己,强自出头。
这本不算是异常现象,世界上许多人物,因其天赋特厚,活力特强,当其童年,大都如此。但由于戴氏家门衰薄,他稍放纵,就会为母亲平添许多烦忧,所以戴母从严管束,不敢稍加溺爱。
1910年,十四岁的戴春风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江山县独一无二的文溪高小。
文溪高小早年称为“文溪书院”,风景秀丽,环境幽静,是读书学习的好场所。它坐落在江山县城的文溪河畔。文溪河宽不过五六丈,两岸垂柳依依,河水温缓清澈。河心有一八角亭,飞檐碧瓦,小巧精致。上书“仰止”,人称“仰止亭”,有一红栏小桥将文溪高小与仰止亭相连。文溪的学生常常二五成群地到亭中静读,或观赏对岸的景色。
戴春风报考文溪高小之时,学校出的作文试题为“试各言尔志”。他不假思索,即挥毫成篇,其主题和结论是“希圣、希贤、希豪杰”。圣人、贤哲、豪杰,正是他的理想,也是他母亲对他所寄予的厚望。文溪的老师和校长见其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雄心壮志,便非常赏识他,一入校他即被任命为班长。遗憾的是戴春风入学后的表现却让校长和老师大失所望,他们失望的原因并非其学习成绩不好,而是他太爱惹是生非。
戴春风自幼就逞强好胜,交朋结友。在保安村时因戴母管束甚严,他还不敢锋芒太露。如今到了离家一百里外的县城住校凄书,母亲鞭长莫及,他则如虎归山,如鱼得水了,如同脱缰的野马,本性暴露无遗。
当时在校的住读生很多,而且年龄相差悬殊,大的有二十多岁,小的只有十二岁。朝夕相处难免发生冲突,而且每次都免不了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每逢此时,也就是戴春风大出风头之际。他身强力壮,又能言善辩,常常以“保护神”的姿态出现,为弱者打抱不平。许多大龄学生讲理讲不过他,打架也打不过他,于是他渐渐成了许多同学崇拜的“老大”。
以此,戴春风十分得意。为了进一步巩固他的地位,他每月从家拿到不多的零花钱后,总是邀一大帮同学下饭馆,而且总是他抢着掏钱请客。时间长了,他与县城里所有的饭馆老板都混熟了,以致他囊中如洗时,也常常可以赊账请客。对此,学校的老师和一些循规蹈矩的同学均对其嗤之以鼻,讥称其为“江山浪子”。但令他们费解的是,在崇拜戴春风的同学中,居然有许多是品学兼优、性格文静的优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