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小姐的父亲死了……坎坦夫遭颜玲儿放冷箭……颜玲儿陷害了自己。
太多的思绪如果同时在脑中思考,那大脑就会变成一团浆糊。邓辉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脑里的浆糊现在快要凝固,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水泥。
换上了一身黄白色的破麻布囚衣,被一群粗鄙的帝国士兵推进阴冷潮湿臭气熏天的市镇塔楼地牢,邓辉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悲惨性。
坎坦夫明明放过了他,但是颜玲儿又害了他。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柳大小姐的父亲是被谁杀掉的?难道有人要杀掉所有的革新派成员吗?
一个歪着身子,躺在牢房角落稻草上的缺牙瘦老汉,摸了摸自己已经发黑的黄发,对一直抓着地牢栏杆思索的邓辉嘿嘿笑道:“小伙子……别想了,很多人进来时都会想自己为什么会进来这种鬼地方,但是那没有用。”
邓辉将头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没有说话。
老汉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根稻草,叼在嘴里说道:“你看我,我不过就是为那些官老爷们修了修他们的宅子,当时,我非常仔细地修,非常仔细地看,我把缝隙补到连一只肠虫都无法进入的程度……但我还是来这了……”
邓辉皱着眉回头道:“为什么?”
老汉嘿嘿笑道:“因为我没有罪过……”
邓辉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眼老汉,走近他坐下来道:“为什么没有罪过的人会被抓进来?”
老汉点头道:“我哪能明白啊?因为人有没有罪过不是靠心里来看的,而是靠眼睛来看的……”
邓辉点了点头,将身子挪到另一个角落里缓缓躺下来道:“老人家,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老汉摇摇头道:“饿死?或者被拖出去打死?先前这个牢里一共有六个人,其中吃东西饿死了两个,被拖出去打死了三个,还剩下两个,其中一个忍受不了,自己撞墙死了,还有一个认为自己忍受得了,就一直待在这儿了。但他们还年轻啊……被打死的那三个年龄我看还不到二十,眼睛都滴溜溜滴溜溜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想知道似的,身子很健壮啊,他们就一直哭,一直哭,用头朝着墙上撞……”
老汉坐正身子,吐掉嘴里的稻草根问道:“小伙子,你是什么原因啊?”
邓辉低下头道:“刺杀坎坦夫新爵。”
老汉费力地伸出粗糙的左手,欣喜地拍了拍邓辉的肩膀说道:“有勇气啊!年轻就是有勇气啊!”
邓辉勉强笑了笑,抬起头看向老汉:“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老汉收回手臂,顶住自己满是黄色胡茬的下巴,表情严肃地说道:“火刑?通常是这样……我见过镇里两个聚众闹事的小伙子,他们被火刑了。”老汉说着,眼中忽然闪出了光芒,一时动力十足地说道:“那天,人们都聚在刑场上,就像绕着篝火跳舞一样,看着那两个小伙子在火堆里哀嚎,我们都在欢呼,那一天所有人都很高兴!高兴极了!高牙镇很久没有那么热闹了。”
邓辉不禁坐起身气愤地说道:“有人被活活烧死,为什么你们还会觉得高兴?”
老汉搓了搓手指兴奋道:“你想啊!烧死了他们,总督大人和参议大人首先很高兴,然后是法官们会很高兴,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很厉害,一些平民高兴,那是因为这些惹事的再也不会制造麻烦了,没人会干扰自己的生活,最后所有人就都被高兴所感染,就全部高兴,非常高兴地大笑了!哈哈”
邓辉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奋力晃动起铁栏杆说道:“我要离开这里!”
老汉将双手向后一背,悠闲地躺在稻草上,笑眯眯地看着邓辉疯狂摇晃的身体说道:“离开这里干嘛?外面现在乱成一团,哪里比得上这地方安逸。哦!对了!你还年轻,恐怕连姑娘还没找呢吧。”
邓辉回头怒视道:“我不想死在地牢里!也不想死在火刑架上!”
老汉无视邓辉扎过来的目光,轻轻滴摇了摇手指道:“那五个人天天都这么说……”
邓辉闻言怒气更胜,语气加重道:“那又怎样?”
老汉耸了耸肩膀道:“结果显而易见。”
邓辉转身站在老汉面前,怒气冲冲道:“他们起码还有求生的欲望,而你……你在混吃等死!”
老汉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一把老骨头,在哪都是混吃等死的。”
邓辉咬了咬牙,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老汉,趴下身子开始在地牢里寻找起什么东西来。老汉看着邓辉撅起的屁股,捂着嘴嘿嘿一笑道:“重要的,既不是混吃等死,也不是疯狂地寻找出路,而是该想一想,你出去要干什么?”
邓辉忽然停下了动作。
老汉继续说道:“谁都不想死……但是越不想死的人,泰尔辛德总会越先找到他。你……”老汉动了动手指说道:“你应该……换一种想法,换一种想法……也许这样你才能离开这里。”
邓辉摇起头问道:“换一种想法?你是什么意思?”
老汉用手指在脑袋上方转了转说道:“有些时候,换一种想法能改变很多事……要是我当年留在村子里养牛,不出来干木工,今天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邓辉眯了一下眼睛,觉得老汉说的话挺有道理,一翻身便躺在地上仔细思索起来。
柳家大宅此刻却是一片肃穆,仿佛连绵阴雨中的一栋鬼宅。
雨依旧恼人地下着,不厌其烦地打在大宅里一些嘤嘤哭泣之人的脸上。而在人群中央有一个靓影,身上穿着红色蚕丝织紧口衣裤,却站在雨中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了感情的雕像。这个人,就是柳歆凝。
雨水浇在躺在地上的中年人已经僵硬了的脸上。胸口的血渍已经凝结成一片,坚硬得如同生锈的新铁。
女仆们都在围着中年人哭泣,男仆人却只是垂首而立,其中一个还顶了一下旁边的男仆人小声说道:“你说,小姐怎么不哭呢……”
另一个仆人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想啊,小姐最烦她父亲管她了,现在她父亲没了,她这不就放松了嘛,有什么好哭的……要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女仆愤怒地掐了一下那个男仆,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男仆却一惊躲到一边对那女仆说道道:“怎么……我说得有错?”
柳歆凝顿时将阴冷的目光射了过来,语气冷冷道:“来啊,把刚才嚼舌头的那位拖下去,棍棒掌嘴四十!”
男仆这时闻言一愣,便知道自己这张破嘴又给自己闯祸了,但如今柳大老爷死了,柳家就垮了,要说贵族对平民颐指气使,那是后面是有帝国法律依托,平民不得不听,但是帝国法律规定,只有结婚的女子才能承袭祖上爵位。如今这位大小姐什么都没有,差不多和自己一样是平民,心里的胆子当即便壮了起来,于是大喇喇地顶嘴道:“凭什么!条约上可签得好好的,我是老爷的仆人,不是你的,你父亲死了,我就是清身!你凭什么管我!现在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柳大小姐被那粗鄙的仆人气得眼圈一红,委屈得差点落泪。
身边穿着白色棉织衣裤红色帝国图腾编花的杨一品看准时机,走上前一把揽住柳歆凝柔软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的头说道:“没事,凝儿,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柳歆凝点了点头,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杨一品怒目一扫那名仆人,那名仆人心里一颤,便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死路一条了,一时胆寒,竟噗通一声跪下,连爬了几步抱住杨一品的大腿,甩出一个比鬼还吓人的颤音哭求道:“杨老爷!杨老爷!我该死!我该死!饶了我吧!”
说话间,那仆人已经开始一下一下地抽起了自己的嘴巴:“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杨一品阴冷一笑,轻声道:“知道就好,给他找个棍子。”
另一批仆人忙在花园里找了一根篱笆桩子,扔在跪地仆人的面前。那根粗棍在地上跳了几跳,最终滚到那人的膝盖前停了下来,那人见到这比胳膊还粗的木棍,双眼已经呆了。
杨一品向那根木棍扬了扬下巴阴冷道:“拿那个打嘴巴,把自己打昏。没昏,我就用剑扎你扎到昏。对了,你最好打掉五颗牙,不然,我就用剑把你的下巴剁下来!”
那个仆人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一时已没了反应。
杨一品怒吼道:“打!”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柳歆凝忙抓住杨一品的袖子说道:“太……残忍了吧。师傅……不要这样……”
杨一品笑着对柳歆凝点了点头道:“没事,那是他应得的。”又转头对那吓傻的仆人说道:“你!滚去后院子打嘴。”说完又对旁边站着的两个仆人说道:“你们两个,看着他,打晕了回来告诉我。不能打了也回来。标准嘛,五颗牙,去吧。”
几个仆人诺诺点头,忙架着这个傻仆人,拎着木棍匆匆离去了。
杨一品转头对柳歆凝说道:“凝儿,令尊在雨里浇着不好,还是找块白布盖上抬去冰池(由掌握冰元素咒语的祈祷者构建的,用来暂时承装死人的巨大冰窖)里吧。”
柳歆凝拼命摇头,一下跪在中年人的脸颊旁,用手在那已经僵硬得发青的脸上轻轻摩挲道:“父亲最疼凝儿了,不让我出门,也最疼凝儿了,父亲你再叫我一声凝儿吧……”
杨一品急忙去拉柳歆凝道:“凝儿!歆凝!你别这样。”
柳歆凝摆脱杨一品的拉拽,伏在中年人的身上轻轻拍道:“父亲,你以前还给凝儿唱歌呢……凝儿可愿意听了,母亲走了,凝儿都是听着父亲的入睡的,凝儿现在也给你唱……”
-“树林里有叶子……”
-“叶子旁有果子……”
-“果子上有个小虫子……”
-“小虫子……钻呀钻呀……撞到一粒种子……”
-“撞到一粒种子……”
杨一品凄声一叹道:“凝儿……令尊已经走了。”
柳歆凝转过头望着他好奇道:“可是……我为什么哭不出来呢……为什么呢?”
杨一品摇头一叹,没有再说什么。
可他心里这时却道:邓辉……我已经给你找事情做了……准备在牢中承受高家为你精心准备的大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