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出门,水瑶的电话来了。“熙妃,我要结婚了,定在六月十九。现在总算功德圆满了,想想我水瑶混到大龄单身还真不容易。要是前半年没有碰到姑妈,少说我也会再等个一年半载。那次我们迎面碰到,她问怎么没带着孩子。我羞涩低声说还没结婚呢,她惊恐之中血压飙升。你说人一老怎那么脆弱!眼看她快晕过去了,我脱口而出今年风光大嫁的豪言壮语。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欣慰地笑了。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今年无论如何,就算清仓大减价,挥泪流血跳楼也要把自己脱手,也省得听我们家俩老祖宗整日念叨家门不幸,女大愁嫁。前几天我屁颠着对平杰说:‘向我求婚吧,我立马下嫁。’谁知这孙子说他憋着就等我说这句话了,这种事儿他害羞不知怎么开口!当时我正假装喝水,不知怎么猛地吸溜了一大口。接着发生的事情你也能猜到,口里的水像喷壶一样全浇在他身上。望着满脸水珠的平杰,我当场难过得哭了:怎么屈就嫁给这个白痴,遭罪的日子到了。哎哎哎,有没有在听,傻妞?”
“原来要和如意郎君比翼双飞!世道乱了,好久没听到振奋人心的消息了,恭喜贺喜。别说你姑妈,就连我以前都愁你怎么办。现在皆大欢喜了,社会又安宁了。几年不见,长见识了,对社会负责了,进军家庭主妇行列!我代表人民大众对你表示感谢,祝贺你们永结同心,白首到老!”一面应付着水瑶,一面抓了点饲料扔进玻璃缸里,巴西龟一个星期没有喂了。然后拎过包,带上门匆匆下楼赶着去上班。
“别笑我了,好歹对得起姑妈和我们家佛爷们。好久好久没这么塌实了。其实这些年,我都在找一个人。那个人不用才华横溢,也无须富可敌国,只要真心实意地爱我,我便死心塌地随他。人身处越是繁华的城市就越觉得不塌实,内心总有一片空白地带。有时候我将自己变得很忙,不停地加班,不停地看书,不停地去参加服装秀。等静下后,还是不由自主想过去的事情,不知道该义无返顾地傻笑,还是愤世嫉俗地保持愤怒。生活是一场繁华夺目的幻觉!”水瑶长叹一声。
挂了电话,我也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站在路边挥手拦的士。钻进车,我一路盘算这月的银子怎么细水长流。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算是过日子有一点计划,不过用计算器算完后我的神经就崩溃了:想要一个属于自己驰骋飞扬随意撒野的窝还真不容易!不知何年何月结束这租赁的日子。虽然郊区都在大兴土木,可平头老百姓对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的房子依然望洋兴叹。
“你在白梨园工作吧?那里现在可是我们市的黄金地带啊,各色人物聚集,特别是晚上,说句不好听的话,声色犬马、歌舞升平、腐败糜烂啊。”
我打住心里的盘算,接过小青年司机的话头说:“人家不就是吃吃饭,喝喝酒,跳跳舞,唱唱歌,洗个桑拿,做个按摩,顺便上楼睡睡觉。挣钱不就是花出去,你这是羡慕嫉妒恨!这是病,得治。”
“不是我见识浅薄,现在社会道德败坏得不成样子。我整天在这兜兜转转,谁是什么人,一看就明白。”司机说话的语气里面带着坏笑。
我赶紧把衣服往上扯,前天买的,v领低胸!
“姑娘,你别误会啊!你要是干那些不正经职业的人,我能没那眼色?还靠那些人发财呐。我也只是看到这些社会不良现像,随便说说。我就小愤青一个,千万别见怪!”
我将撇向车外的目光砸到车里,后视镜里小青年笑得东倒西歪。我的心紧张起来,这里发生车祸的几率可是全市关注的,交警一听三叉口,就直接做好事故处理准备。“你放认真点儿,别吊儿郎当,行不?我的命可攥在你手里,人家还没结婚呐。”说完我有些后悔,没有嫁人也不是什么死不瞑目的事情。
司机清清嗓子,酸言酸语地说:“我总是在想,那一张张天真明媚的脸,在经历痛苦疑惑后要变得怎样漠然?那些曾经温暖的笑容在厌倦欺骗后如何将青春隐退?唉呦喂,我的雍凡大主持。我可是听着你的广播长大的。”
“你猜错了,我不是什么大主持,跑堂的,在白梨园一楼洗碗端盘子。”我顿时提高警惕。
司机异常兴奋地说:“今天长见识了,如果白梨园端盘子的人都像你这般斯文,那帮浓妆艳抹出出进进的女流,岂不是李清照就是林黛玉?”
我赶紧掏钱准备付账,今天碰到**了。
当初我就提议,播音室不应新设在白梨园的顶层。虽然白梨园是中心地带,鸟瞰全市,可那是娱乐休闲地方,什么人没有?可台长怎会听半路出家做主持人的话!开始那会儿乘电梯时,经常看到拉拉扯扯、亲亲抱抱的男男女女。怎么说我也是成功跨越二十一世纪的有为青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这种场面还是有点难为情,招架不住。还有那些成群结队,花枝招展的各路妖精,在楼里上窜下跳。我再怎么装扮,扎在里面还是一个女的,并且姿色平平。幸好6楼以上是商务办公室,从此从僻静的楼梯爬到6楼,然后再乘电梯到21楼。要是十楼二十楼也是洗浴按摩会所,这样爬两年,说不定我叱干熙妃参加奥运会女子长跑,止不住撞出一个世界冠军,为国争光,光宗耀祖,自己顺便也出了名。多美的事情,抬着花轿提着灯笼也难找啊!每次想到这些,我浑身是劲儿,那些长长的台阶在我的凌波微步中显得不足为道。
事出有偶,有次上班晚了为了赶时间,不得已在一楼乘电梯,里面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一个是拿眼睛看不到自己的鞋面,一个是长相要跟犀牛拼命似的。两人从进电梯就没站直过,边瞅我边抽筋似地抖。我乖巧地朝他们微笑点头。这俩人开始口水乱飞讲起家世,八辈贫农,在他们手上家族历史转折了。瞧,文化人呐,转折用的多贴切。
到顶层楼时,俩人突然没出息,像壁虎似地贴在玻璃壁上,青筋暴烈嚎叫起来:“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恐高。”
我按了一楼键然后溜出电梯,挤眉弄眼向两条壁虎说:“别怕,待会下楼时就像跳楼似的。”当时心里特别设感激设计师,透明玻璃观光电梯真大气。
“你经常晚上回家不害怕啊?你真行!”年轻司机有明显的挑逗意味。
我敢说在台里快三年了,没几个人这样问过。相反有人巴不得我被抢劫,像主持《平安通道》的杨微微。每次看到我准时到来就一脸皱纹,然后说什么昨晚杨紫界夜归女士遭**围攻。以前我是住在杨紫界的,后来不动声张地搬到郊区美池那一带。你也想到了,不再是杨紫界遭抢劫,而是美池发生**。在她眼里只要我平安无事,整个小城就大劫未过。起初每次我都说幸好没碰到,后来就懒得用正眼理她。于是像骄傲的小公鸡整天翘着尾巴将自己当孔雀,长了黑眼圈就当自己是国宝这样的话在耳边绕来绕去。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人家去说吧。我该干嘛干嘛。
说来也怪,一般交通类话题节目是热门,到了杨微微手里被折磨的收听率最低,反而我的午夜谈话节目一路飙升,人气大增。就这样我也不敢大声说话,别看是小电台,庙小菩萨多,那一个不得贡着?有的人当面笑得万紫千红,背过身后用幽灵似的眼神瞄你。我也是从镜子里看到这些惊悚的画面。像杨微微这种还好,有什么全抖出来。记得刚来台里的时候,有几个男的,挤着抢着和我说话,争着做雷锋,把我供着像女神一样。我想杨微微是从那时开始恨我的,要知道以前可是她一手捏着这几个男人的心啊。其他几个女的,不是年老色衰就是自惭形移,在她面前就是麻雀跟凤凰怄气。
因为台长的几次决策有误,所以我积极地纠正。谁知道没有功劳不说,反倒和台长弄得尴尬。以后开会时,台长说话都没以前通畅了。现在那堆男人见我唯恐躲避不及,我知道他们害怕台长怀疑他们与我同流合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像奶奶常唠叨的那样,谁碰到谁就没太平了。其实我哪有胆量去和别人较量,只不过做自己认为对的和喜欢的事情而已。有时错了,可我不知道错在哪儿!
等我神游回来时,司机还在没完没了地说着白梨园。“我敢说人家牛总都没有像你这样关心白梨园,照样白花花的银子往兜里流,没有一两银子流到你口袋,你操那份闲心干吗?”我训斥着递过钱,看到他的正面,很帅气,一脸灵气,特别是眉毛又浓又长,眼睛明亮清澄。下车后莫名其妙地向后看,他正笑着看我,于是赶紧扭过头走人。
每天站在电梯里透过玻璃看城市的万家灯火,看漆黑的远处时,心里十分落寞。这时候,总有一种恍世如年的伤感,陪我升到二十一楼缺氧的地方。虽说当下不屑幽闺伤春此等情怀,可我还是无法克制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