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门开的缝隙,一颗不安的心反而平静了些许,有什么呢?再神秘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我尽管是个女人,此时却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能被他算计的,还能有什么?又有什么比失去谈晖的生命列不能让我接受的?
“两位,请进。”粗犷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眼前是个魁梧的男人,一身煞气,盯着他的脸我疑惑,跟相片上不像啊,诧异的望向程棠伟,他摇了摇头,拉着我的胳膊进了房间。房间很大很豪华,这是毋需置疑的,丽都酒店,Q市仅次于“盛世康年”的酒店,贵宾房能逊色到哪里去?
“请坐,稍候片刻。”魁梧男言简意赅的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看来这不是怪医了,程棠伟扶我坐上,低声道:“这是他的保镖之一。”
保镖,之一,这又是在意味什么?
很快那间房的开门声响起,我紧张的吞了口口水,一颗心跟崩在箭上的弦一样。先看到的还是那个保镖,然后便是严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直觉他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压迫感。身着一套休闲服,约有1米78的个子,皮肤是健康的麦芽色,戴着斯文眼镜,浓厚的头发好像烫过,与照片上的严肃相差甚大。我忙站起身,程棠伟也跟上,他淡笑着点头,挥手示意我们坐,随意的好像我们是许久不见的朋友重聚。
不知为何,这么一个小小的接触,我突然有种直觉:今天不会空手而归,尽管有种强烈的紧迫感。
“给辛小姐倒橙汁。”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吩咐正在倒酒的保镖,不紧不慢的语速,貌似无足轻重,我却心里猛的一咯噔,他竟知道我姓辛!调查过我!这可是我Q市从未提过的姓!那么现在他这不经意的一句,是在告诉我他摸清了我的底,在给我敲警钟吗?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却只能装作平静的道谢。
接过橙汁,他又加以说明,“我这只有酒和橙汁,两位将就一下啊。”保镖已经退至他身后,面无表情。端着橙汁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程棠伟也没出声,作为主人翁,严方没有让场面冷下,但开口却让我一凛。
“辛小姐,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我做场交易如何?”
这主题奔的,真是直接!而我除了接招,还能有反抗拒绝的余地吗?“还请严先生细说。”橙汁本没有温度,可是玻璃杯是浸着寒意的,我却没法放下,紧紧的捏着杯子,以掩饰自己的紧张。他究竟会要我以什么样的条件交换,而我又有什么是他所需要的?
“OK!辛小姐是爽快人,咱也不说废话了,要我救谈少问题不大,但是,你得离开Q市,而且,你的孩子必须给我。”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一下措手不及,不敢置信的瞪着他,镜片下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我完全看不透,但他的神情完全不是在开玩笑。我听到了程棠伟的声音,“为什么?”语气是很强硬的,可听得出慌乱,听得出颤抖。他也是被震惊到了吧,不然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果然,“程少,不是凡事都有为什么的,这江湖的规则你应该很明白吧。”他停顿了一下,“辛小姐,你觉得如何?”
语气随意的,就好像在菜市里讨论买萝卜还是白菜一样。
我一颗本就紧张的心早已是跳到了喉咙眼里!两排牙齿在颤抖的打架,隐约的听见即将分出胜负两败俱伤的声音!他是个魔鬼!绝对是个魔鬼!我身上活生生掉下的肉,他怎么能这般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呢?昨夜我做了N个坏的打算,却从没料想需要用我的宝宝作为交换条件!想将手里的橙汁泼向他那一张笃定表情的脸上,这个该死的魔鬼,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的心头肉上!这比杀了我还残忍呐!难道这就是我今日势在必得的结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我并没有打算兼得啊!我只是希冀他能安然获救,哪怕是失忆,哪怕是不认我跟宝宝,我都能接受,我甚至想好了,待他无碍后,我便带着宝宝离开,再不做任何纠缠!我以为这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我以为这已经是足够残忍的事了,可是……我小看了他们!老天真的很残忍!他们真的很无耻!
手被拉起,程棠伟说:“丫头,别犯傻,我们走。”
丫头,这声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是他的专用称呼呀!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这一退缩,也许,今生再也听不到了……
心,似刀割般的的痛!
然后我听到一个空洞的声音,咬字嚼句的说,“程哥,不是说好了你要叫我苡涵的吗?‘丫头’只能是他叫的呀。”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同时让眼前的两个男人一震。严方的脸上掩不住欣喜,程棠伟孑然相反,几乎是瞬间变了色,惊呼道:“苡涵,你不要犯傻!”
走出丽都,我的两条腿尤如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都能跌下万丈深渊,竭力伪装的坚强倾刻间化为乌有。任凭身旁的力量支撑搀扶,坐进早已备好的轿车里。指甲死死的掐进掌心,疼痛,你来得更强烈些吧!老天,你惩罚我吧!瞧瞧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竟然对那个魔鬼说我等不及宝宝的出生!我竟然同意了那个魔鬼的催生计划!我竟然将我的宝宝拱手让人!置之不顾!我竟然,狠发毒誓,诅咒对象,是我的宝宝……我竟然……
恶劣到这种地步!
可怜我善解人意的宝宝,处处体恤我,信守火车上的约定,乖巧的陪我等待他的爸爸。可我竟将他给了那个魔鬼!不,其实不只他是个魔鬼,我又何尝不是!虎毒尚不食子,我比老虎都狠毒啊!老天,你惩罚我吧!不要将其错施在任何人身上,直接给我吧!让我承受多点惩罚,承受多点痛苦,让我为自己的残忍买单!老天!你听到了吗?我应该被惩罚啊!
睁着浑浊的双眼,浑浑噩噩的躺在病床上,来回的抚摸着我的宝宝。再有十天,我就再没有资格碰他了。再有十天,他就将脆弱的降临在这个昏暗的世界!再有十天,Q市多了两条鲜活的生命,两条原本血肉相连,却永远不再有交集的生命!
宝宝,你怎么一动不动呢?你是在为自己悲哀吗?我的宝宝,是妈妈的错,你恨妈妈吧!你报复我这个狠心的妈妈吧!你在里面翻滚折腾吧!你让妈妈更难受些吧!妈妈是这么的狠心呀!
“苡涵,你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乖,就吃一点点。”
“闰女,你这样怎么行呢?吃点东西吧,啊。”
“苡涵,你清醒点啊!我求你了,醒醒吧……”
“苡涵,咱们去看谈晖,好不好,起来去看他好不好?”
“可怜的孩子,振作点啊。”
“苡涵,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不要这样啊……”
自昨日回来后,我捂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了整整一个下午,万念俱灰是我现在的真实写照,对他们的话语充耳不闻。我还用吃什么,宝宝都不要了,我还用得着吃东西吗?宝宝都不要了,我还有脸见他吗?我什么都不要了,还用过什么生日?让我静静的陪陪我的宝宝,最后几天了,我们便要分离,永生不再见了……
我成全了眼前这堆人,短时间白了头的贵妇,整日求神祈福的老妈子,满脸胡茬疲惫的程棠伟,他那一帮弟兄,所有为他担心的人。以我宝宝的幸福,作为代价……
我可怜的宝宝,还未曾出世,就要认哉的背负着救他爸爸的十字架。
只因为,有个狠心的妈!
床头的电话“嘟嘟”的响起,我反感至极,最后几日的清静都不能给我和我的宝宝麽?
“闰女,你的电话。”刘妈哽咽着说。
瞪着这部电话,我真的很想冲他吼几句,心里堆积了太多的憋屈了,我根本没有发泄对象。
“喂。”一开口,声音的喑哑与当日声带遭损时是一样的。
“辛小姐,你这般折磨自己是何苦,我需要的宝宝是个健健康康的儿子,不要忘了你那日的承诺。”竟是那个魔鬼的电话,我猛得一哆嗦,回过神时,发现手已经不自觉的挂了电话。
是的,宝宝是男孩,做B超时已经验出来了,而这,也是那个魔鬼当日告诉我的!他是真的势在必得!
而我,现在是在做什么?我是被冲昏了头脑么?我怎么会拿绝食来惩罚自己?我的宝宝还在我肚子里啊!那个魔鬼的话?如大冬天的一盆冷水浇醒了我,再过几天,我就要信守自己的承诺,离开这里,与我的宝宝永生不再相见!我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做,我要趁着在这里的有限的日子里,尽快“善后”,为我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划上一个休止符!
狼吞虎咽的喝下一大碗早已热了几次的小米粥,我浑身充满了动力,从叶子那里拿过当日由她保管的身份证,拒绝他们的陪同,一个人马不停蹄的跑去银行补办我那三张银行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写下了十二封寄往家里的信,每个月一封,一年后或许我的伤口会愈合,那我会赶在第十二个月前回去,继续当他们的乖宝宝。如果伤口溃烂了,那这第十二封信,便是我的绝笔……而后开始散发我的六十来万巨额财产,划了其中的五万块给自己,其它的五十五万全部交给了叶子,她与莎莎享有其中二十五万块的使用权,另三十万需以我的名义定期往寄去。交代好这一切,我终于踏实了点,带着我的宝宝去了江边的房子里,最后一次,再感受一下,曾经,那原本平凡无奇此时却凄然绝美的一幕幕回忆。江边,抗洪广场,万劫不复的街头,永生不忘的铭记,悲伤,覆水难收……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晚,我要实现我诺言中的第一步了……
正月十五,我的宝宝八个月零二十天,我特别指定的日子,既然他降临在这世上的时日不能由他自己定夺,那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我能自私的机会已经屈指可数了……
谈晖的加护病房里,多增了一张产妇床,是我强烈要求下的产物。既然我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他还是看不到我,既然上苍注定了此生我们不能再见,那我要让这最后一次的回忆来得更深刻一些!
我要顺产,我要紧紧的拉着他的手,让他与我并肩作战,一同见证我们的结晶降临到这个尘世。我要让他感受,我这个今生最后一次生育的女人生育时的疼痛。我还要抱着一丝奢望,奢望他能因着宝宝的啼哭声,因着我的疼痛声,而清醒……
催生药剂已经在我的体内产生了药效,短短几个小时,下腹隐隐的开始疼痛,却不是很强烈,抓着谈晖毫无温度的手,难道这就是为人母时要经历的疼痛?才这般微弱吗?那如何能达到我相像中的效果?那个魔鬼特别指定的待产医生一脸平静的站在窗户边,撩起一片窗帘,没有一点接生的紧迫感,由着实习生无足轻重的摆弄。
漫长的等候,一言不发的盯着天花板,抓着一双没有温度的手,面对着两张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孔,心里酸涩异常,我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念头,这就是我从女孩蜕变到女人的冷清场面吗?我一直在意我的没有生育,可如今是这般模样,有了能力又怎样?它是这般的凄楚啊?腹下仍是浅浅的痛,我的宝宝似乎忍耐力超强,似乎在与我抗议,他不要这么早临世!心又开始痛,眼睛酸涩的厉害,我又何尝想这么快生下他,可是邻床的他,还能经得起多久的等待……
我的痛,没人能懂的……
十月怀胎,却要拱手让人……
长途跋涉的探视,却成永别……
此生唯一的骨肉,再不能相见……
没人能懂的……
我不痛吗?我不难受吗?可是我能抗拒吗?
望着窗外隐隐透进的一丝光亮,我眼眶一热,哽咽道,“医生,把床推到窗户边上。”
她转过身不为所动的看着我,很冷漠的说,“没那个必要。”
“我说要就是要!推还是不推?”我很强硬的叫道,声嘶力竭。今夜,我是个特别难缠的产妇,已经折磨了这个冷漠的待产医生N次了,从要在他的加护病房里添产妇床,从要与他并肩待产,从要坚持顺产……她的忍耐似乎已经所剩无几了,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最终还是得屈从!那个魔鬼今夜都被我折磨了N次,结果不还是要她顺从?而我,也终于尝试到了折磨别人的乐趣,一直以来,我所承受的被折磨,太多了……
两张床被推移到了窗边,伸手拉开严实的窗帘,一轮满月盈挂在浩瀚的星空之中,皎洁的像未染这尘埃,那般的剔透,圆满。
“把电话拿过来。”这是我今夜第N次说这话了,她该猜得到用意。
“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我想今晚我是真的为自己创了N多记录,从不曾这么难缠过,这么强势过,冰冷的语气好像已经要濒临垂暮,是否,他们也听到了我的心碎声?我无望的痛心声?
“说。”那个魔鬼也已经快忍我到极限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无论宝宝以后姓什么,名字里,一定要有个‘皓’字!皓月当头的皓。”皓皓,多好听的名字。
“答应我!”都已经说了是最后一个要求了,还需要沉默?难道这段日子以来我的忍耐没到极限?
“记住你说的,这是最后一个要求!把电话给她。”
“你也记住,如果你违背了我所提出的任何一项要求,你将不得善终,横尸街头,断子绝孙!”我一字一句的诅咒着他,这些诅咒,从酒店那日起,我已经说过不下十遍了,向来无神论的我,如今也到了这种发毒誓,寄望于上帝的诅咒之上!我真的理解了叶子当日见我清醒后的行为,真的理解了刘妈每日念佛了,没痛心到一定的地步,谁会说那么苍白无力的话?何其悲哀的的话……
望着窗外的那轮皓月,我想今生我都难以释怀这段经历了。关于Q市,关于宝宝,关于他……
催生药效越来越强,疼痛愈渐强烈,我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嘴唇咬得死紧,我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手指紧紧的掐着谈晖的手,我似乎感觉到了指甲有脱落的可能。比海浪还要狂猛的痛从我的体下袭来,好像里面有座火山要爆发,伴随着一股股热流。我的眼泪狂涌,泪水与汗水混合,流进嘴里,咸涩难挡,身体似乎要被撕裂一般,天,怎么会这么痛!“啊。啊。啊。唔……”刚叫出声的嘴巴立马被塞进了一条毛巾,我死死的咬住,仿佛听见了上下牙关间的布料有了断裂的声音……
待产医生不停的叫嚷着,“使劲,再使把劲,很快了,再加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