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天一夜,淑芹的噩梦亦持续了一天一夜。
当她艰难地睁开眼时,已是傍晚时分,虾红色的太阳无力地悬在空中,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昏睡了将近一天。天空中虽仍乌云密布,但暴雨已经停下了。
她环顾着这间整洁的小屋,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并非梅儿家也并非自己家。
头痛欲裂的她挣扎着坐起,一幅裱框与玻璃已经碎裂的画卷突然钻入视线中。瞬间,一幅幅画面全部倒灌入了她的脑中。梅儿被勒死的场景再次回顾于淑芹的眼前。
那头乌黑的湿华的长发,那滩殷红的血泊。
淑芹努力摇着头,仿佛要驱走这些令她极度恐惧的画面。她再次抬头,望向那幅画卷。
画卷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变化。画中的女人双唇不再是微启蠕动着的,那双眼睛除了色调深沉外没有了任何生气。
“小芹?”继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门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敲打。
“嗯。”淑芹一出声才知道自己嗓子哑了。
“我把你的行李先拿来了,一会儿来吃晚饭。”继华关切地说道。
淑芹没有应声,原来这里是继华哥的家,她的母亲不喜欢我,一定让他为难了,先去问问我那死党小静,或许可以住在她家。
梅儿姐。不管淑芹怎样转移注意力,这个刺耳的名字都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响起,似乎存心是要把她的心割出血。
她参加过村子里的葬礼,但从未看到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一个人的终结。
恶有恶报,但善不一定有善报。
都是那幅画!是它害得梅儿的父亲发狂,是它指使梅儿的父亲动此杀机!
淑芹盲目地跌跌撞撞地站起,赤脚跑到那幅躺在阴影中的画卷旁。
砰!一声巨响,那幅厚重的画卷从淑芹的手中落在了地板上。
“铃……”一阵铃铛声回荡在淑芹的耳畔。
她空洞地望着地上那幅从玻璃渣中裸露出来的画卷,失去了画框的装裱,画卷的确黯淡了许多,稍有发黄的纸张与图画格格不入。
这时,门被推开了。
“小芹!怎么了?”满脸担忧的继华走进屋,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淑芹与面目全非的名贵画卷,立刻皱紧了眉头。
“一起去吃饭吧。”继华拉起还在发愣的淑芹,将她拉出了屋子。
其实淑芹刚才并不是因为满心的愤怒才去摔那幅画卷,而是因为她早就怀疑是画卷给她带来了幻觉和幻听,她想摔碎画卷,查看那折起的厚厚的画纸中是否藏着什么玄机。
但不幸的是——画纸中没有丝毫怪异之处。
她无法认同自己有精神分裂症,但就算关于这幅画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来自画卷的困扰也并未消失。
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幅画,为何会为自己带来那么多心结?瘫坐在地上时,她的脑中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继华家的布局和梅儿家差不多,简洁朴素。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淑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母亲呢?”
继华皱了皱眉,故作轻松地说道:“她去上班了。”
淑芹低垂着眼睛坐在了餐桌旁,有点愧疚地拿起了一个馒头。她深知继华哥的母亲并非去上班,本来继华哥的母亲就不允许继华哥去找梅儿姐——想到这儿淑芹的心又抽搐了一下——再加上自己又给继华哥添了那么多麻烦。自己若再不走,继华哥的母亲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但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虽然昏睡了将近一天,她早已饥肠辘辘,但饭菜嚼在嘴里却总感觉如同嚼蜡。
“今早有人在大坝坟场看到了一具尸体,”继华缓缓地说道,口气中不带任何的情感,但声音很突兀,“是梅儿的父亲。”
淑芹睁大了眼睛,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惊疑地望向继华。
“听说那个男人死前手中一直抱着一个红枕,只不过那个红枕是块墓碑。红枕上的死亡日期与母亲告诉我梅儿的母亲去世的日期相仿,我推断那是梅儿母亲的碑。”继华的声音越发了无生气,似乎他极不情愿提起这些。
红枕?这个环节怎么那么像自己的一个梦?这时,淑芹只剩吃惊的份了。梅儿的事让她本就缓不过神来,梅儿的父亲竟又死得这等蹊跷。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也许,这些事情明天处理会比较好,她实在无法承担更多的精神负担了。
“继华哥,我今晚去同学家住了,你还是尽快去接你的母亲回家吧,这些事明天再说,我们明天上午在那片小树林见。”淑芹放下筷子,小心地观察着继华的神色。
继华看了看淑芹询问的神色,苦笑着说:“果然正如梅儿说的,小芹真是聪明,仿佛能看透别人心思似的。那一会儿我送你去你的同学家吧?”
“不用了,”淑芹急忙挥手推辞,“趁天还亮,你还是去找你母亲吧。惹你母亲生气,真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关心我。”
继华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了。
晚饭很快便结束了,淑芹将放在自己睡过的卧室里的行李包整理好,背上包,便准备和继华哥道别了。
“继华哥,谢谢。”淑芹微笑着说道,向门外走去。
“不用客气,明天见。”继华也走到门边,友好地笑道。
能感受到继华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淑芹虽然仍觉得过意不去,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就像——梅儿姐在身边似的。她的鼻子阵阵发酸,继华哥的笑容和梅儿姐的笑容真得是相差无几,都是同样的温暖,嘴角同样的弧度,同样的让人安心。
相比起自己,对于梅儿的死,继华哥应该更加伤心,毕竟是在刚知道他是梅儿的亲哥哥后便发生这种事,他的内心一定比表面上表现得更加伤心欲绝。
淑芹拖着沉重的步子,内心从未像现在这样乱成一锅粥。但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她还是决定,首先要积极争取小静家人的同意,允许自己留宿,然后要养精蓄锐,明日再与继华哥讨论这些事,如果一直考虑脑子里的这些问题,不仅想不出结果,还会引起小静的怀疑。
于是,她又加快了步伐。
毕竟小静是淑芹的死党,就算没有淑芹聪明,但在观察力方面是绝对不会逊色于淑芹的。
傍晚时分的夕阳如血般深红,垂在天际,肆意地散射出万丈红光,即将要带着那几抹火烧云消失在山后。
不知明日的天气是晴是雨,反正今天的落日一片绚烂。
淑芹到达小静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小静家也是比较富裕的,房子非常大气,淑芹走近那两扇铁门,扣了扣门环。
里面传来了一个年迈的女声——
“谁啊?”
淑芹一听不是小静,便准备好了另一番说辞。
“我是小静的同学,叫淑芹。”
“原来是小芹啊。”另一个声音传来,语气非常温和。
哗啦啦。沉重的门打开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探出了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来客,便退了回去,敞开了大门。
淑芹走进院子,看到小静的母亲正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于是便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找小静有事吗?”面色温婉的女人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抬头对淑芹微笑了一下。
淑芹立刻放松了许多,礼貌地问道:“我的父母去远房亲戚家拜访了,我可不可以在这儿借住四天?”
小静的母亲转过头,立即起身,热情地说道:“好啊好啊,你多住几天也无妨,小静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她去看电影了,晚上才回来。”
淑芹见阿姨如此爽快地便答应了,立即喜笑颜开,连忙站起跟着阿姨进了屋子。
小静家的客厅非常宽敞,实木家具也十分高档,但美中不足的是客房非常少,淑芹曾经来过小静家,她解释是家中的亲戚朋友比较少,一般不登门拜访,所以客房都很少打理。
果然,小静的母亲领着淑芹来到了小静的房间,带丝歉意地说道:“小芹先住小静的房间吧,家里的客房不常打扫,如果住不惯的话第二天我给你整理一个客房出来。”
“住得惯住得惯,谢谢阿姨!”淑芹连忙道谢。
“你先收拾吧,我还有事要做。”小静的母亲准备要出门。
“嗯,好。”淑芹答应了一声,摸了摸头,又添了一句,“不用惦记我。”
小静的母亲回过头,微笑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受到这么热情周到的款待,真是超乎淑芹的想像。她感叹着走进了屋。
忽然,她看到面对院子里的窗户上出现一个略显苍老的人头,她吓得一个踉跄。但几秒钟后,她认出这是刚刚给自己开门的那个大婶,于是便直起身,勉强地笑了笑。
大婶的头消失了,淑芹呼了口气。这个大婶可能是保姆什么的吧。她猜测着。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阵强烈的睡意再次向淑芹席卷而来。
淑芹疲惫地走向小静的床,刚整理好衣服、拉起被子便睡着了。
梦中有几张脸在不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