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
“阿舅。”
两道带着明显稚嫩童声的嗓音,伴随着一阵蹬动着楼梯的响动,欢呼雀跃的身影从门外跑了进来,还不等徐渭有所准备,便靠近了他的身边。
“阿舅,你怎么睡了这么长的时间呢,都不陪我们玩了,还有啊,娘亲这几天可担心阿舅了。”徐渭陡然一亮,眼前的女童,一手拿着渐渐停转下来的风车,一身淡粉栀子花色的小宫装,裙角上精心的秀了几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鹅蛋儿脸上有一双小小的酒窝,微现可爱。看到徐渭完好的模样,脸上的一双眼睛整个都笑弯了。在说着话时,另一只手还在不停的摆动着。
另一个男童,则就显得有些沉默了,故意装出的大人模样,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一双明澈如静的眼睛里明显的藏不住心里的那几分关切。眼神及处,稍显淡然,与这身前的阿舅多少是有几分模样的。
这一男一女两个孩童都是徐渭的姐姐在嫁进凌家后所生,这也让他姐姐在这偌大的凌府里地位稳固,不少的流言都随着这两个孩子的降生而渐渐的烟消云散。这同胞所生的两个孩子,平时可是没少为这平静如宁波下的凌府博得欢声笑语。即便如一向深居简出的凌老太君,也因为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对徐渭的姐姐庇护有加。就连他徐渭自己能够这么顺利的住在凌府,也是有着这样的一些因素在里面的。
正待徐渭答话时,一个柔美的声音恰时的从这无形的空气中荡漾了进来。
“婉儿,一个小姑娘怎么可以这样的跳脱,娘亲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此时,一名美妇跨进了门槛,微锁起的眉头,略带了些苛责的意味,让得刚才还满脸兴奋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如盛开的花朵枯萎了下去,没精打采下来。
妇人身穿淡绸色衣裙,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甚美,如花树堆雪,一身的服饰打扮不甚华贵,只是脖子上挂着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照出些许的富贵气息。头上随意的挽着一髻,云髻如雾,旁边插着一根玉钏,上面镶嵌着两颗指粒大小的宝珠,莹然生光。
这便是徐渭的姐姐,闺名徐芸,七年前在两家的同意下,经媒妁之言,从江南一路远嫁金陵,嫁给了他如今的姐夫,凌子键。婚后虽说没有琴瑟和鸣那么夸张,但一向平庸的凌子健从来都是不管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徐芸在操持着,一月之中倒是有很长的时间流连于烟花巷陌之地,这些事情也让他的姐姐暗地里伤心了好久。但自从这两个孩子出生后,明显的就看开了许多。
“文长,你怎么样了,若是你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泉下的爹娘交代。”几步走上前来,妇人伸出皓如霜雪的手臂,在徐渭身上实打实的摸了一遍,不觉才放下心来,说着话,眉间心上,淡淡愁绪涌了上来。
“娘亲,别哭了,婉儿以后一定听娘亲的话。都怪阿舅,把娘亲惹哭了。”看着眼前的娘亲搵着滴落下眼泪的模样,旁边的婉儿一下子着急了,眼眶中也带了温热,口中嘟嘟囔囔的。就连一向沉默着的男童也走到了妇人的身边,紧紧的撰着另一只空落下来的手掌,表示着担心。
“姐姐,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这样的。”第一次面对这样场景的徐渭,此刻也已经是手足无措了,不知道怎么办的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着湿了妆容的姐姐。
“那便好,事后我已经说过凌微那丫头了。”停住了抽泣声的妇人,抬起脸来声音柔柔的道,接着,顿了顿,又不放心的说道:“文长,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了,我们徐家可还是等着你振兴呢。”
“恩,以后再也不多少会了。”如此,徐渭轻轻的答着。
对于那天的事情徐渭多少是有些记得的。
自从来到凌府,徐渭一向表现的是低调的,毕竟寄人篱下不好表现的太过张扬,性子沉闷的他,大都是躲在姐姐的院子里安静的读着那一大堆的书,最不过也是三五好友出去走走,单调的生活下,从不会有太多的选择。
可能是读了太多书的缘故,也就造就了之前徐渭这样的性格,所以他的姐姐平日里对他还是很放心的,可终究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一日,按着徐渭平日里的习惯,本是打算呆在家里的,但出乎意料的几个好友竟上门极力相邀出去游玩,奈何最终推辞不过,与姐姐交代了一声,便出了门去。事情按照这样的发展本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也是世事弄人,逛荡着的几人来到了城中的一处繁华所在——玉春楼。
玉春楼,闻其名而知其境。这里可不是什么平凡的地方,当然也不是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也许在那些碌碌无为的路人眼中终究是逃脱不了一个销金窟的名声,但真的说到内里那也是不会错的。才子词人,自是为很多人所追捧,坊市间也一直在流传着才子佳人的故事,这里便是那些文人雅士聚会玩乐的地方,故事发生着的地方。
徐渭对这里从来都是远远避之的,那也许是受了姐姐的影响,再加上徐家如大厦般倾覆,生活的拮据也容不得他有这样的生活,但在几个朋友的生拉硬扯下,偷偷的摸了摸干瘪的钱袋,也硬着头皮进到了玉春楼。
这玉春楼也果如真传言的那样,进到里面琴声悠然,远远的有着低低的吟诵声,仔细的听来是一首《蝶恋花》,和着不绝的琴声,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也难怪会有这么多的读书人对这里赞不绝口。
事情说来也巧,当徐渭几人来到玉春楼时,楼上也正有一场诗会才刚刚开始,听闻之后,徐渭和几位好友找了处地方安静的坐了下来。诗词,对一向读书的徐渭来说,根本说不上擅长,其中本也没有他什么事的,事情发展成后来的模样便再也越不过一个人去。
凌若微,一听便是个女儿名,说到底还与徐渭有些亲戚的关系在里面的。凌家到了本朝在这金陵城中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了,凌若薇祖辈,也就是凌若薇的爷爷去世的早,一直都是如今的凌老太君支撑的这个家族,到了现在凌家家大业大,人口自是繁盛了许多。凌若薇便属凌家三房,年纪与徐渭也差不了几岁,那容貌自然是差不到那里去的,也是徐渭没有料到的竟然在这诗会上恰巧碰到了。
按说平生没什么交集的两人,本不应该发生后面的事情的。在早几年,那时的徐家还没有衰败下去,家境配这凌家自是没什么说的,徐渭的姐姐便想在中间说和,让徐渭与凌若薇再结秦晋之好,但凌老太君没有点头再加上凌若薇自己也是千般不愿,事情的结果便是无疾而终,徐家衰落之后,这件事情更是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徐渭长时间的呆在凌府与这凌若薇也是见过几次的,但言语上也没什么对话,那就更别提别的来往了。能在诗会上碰到徐渭,凌若薇也是大为意外的,对于徐渭的性子,她是多少有些听闻的,所以当看到角落中那道安静的身影时,所以她也讶然不已。当初对徐渭姐姐的做法还是有些抵触的,本着难为徐渭的心态,想让他在这诗会上写上一首诗,但奈何徐渭竟然做出了那样出人意料的行为。
几日前的事情如闪动的镜头,历历在目。这前身的徐渭也是,没能做出一首诗词,竟然会纵身跳进了玉清池中。想着,徐渭微微的摇了摇头。
细小的动作没能逃过徐芸的眼睛,擦干眼眸中泪水的徐芸,透过还带着些湿气的瞳孔,看着眼前的徐渭,感觉弟弟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也许是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成长了些吧。若微那孩子也是,明知文长是不擅言辞,还那样的为难与他,唉,说到底还不是徐家的没落吗。嘴唇蠕动了几下,想问的几句话还是没能问出口,渐渐的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这几日就别出去了,安静的在家里休养些时日吧,过些天爹娘的忌日也快到了,你也得赶回扬州一趟,这件事情就别放在心上了,准备准备明年的应试吧,要是能中个进士,也算是光大了我徐家的门楣了。”屋内微微寂静了下,徐芸目光落在徐渭平静的脸颊上,投射进来的光线中,尘埃肆无忌怠的飞扬着,安静中的身影让她一下子觉得伟岸了些。
闻言,徐渭唇角苦笑着,同时应和点着头。科考么,还真是头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