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具体论述教育的作用时,稷下学者将道家的天道观和法家的法制思想,与儒家的德治论糅合为一体,充分显示了兼融并包的特点。《管子·宙合》篇说:“国犹是国也,民犹是民也,桀纣以乱亡,汤武以治昌。章道以教,明法以期,民之兴善也如化,汤武之功是也。”
指出国家和民众的条件都相同,而商汤和周武王能治之昌盛,而夏桀和商纣王却均遭败亡。总结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关键在于教育。
因为教育可以使“天道”彰明,可以使法令如期付诸实施,可以使百姓从善如流,这种社会效果已被“汤武之功”所证明。认为兴办教育是政治昌明之道,可以形成社会的良风美俗,这当然体现了儒家一贯的看法,甚至在论述的方法上与儒家也有极其相似之处,如效法汤武,似有“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味道。但是,它又认为教育具有“章道”和“明法”的作用,这当然就不是儒家的观点,而吸收了道家和法家的思想。《管子·禁藏》篇论述了教育的地位,指出它是治国之本,作君主的必须“务本”,兴办教育。它论列的理由是,君主只有注意修身,“先慎於己”,才能带动百官,并影响百姓。
故曰:“夫明王不美宫室,非喜小也;不听钟鼓,非恶乐也,为其伤於本事而妨於教也。”诚然将教育与修身相联系,修身又与治国相联系,这一切都出于“上行下效”的考虑,并由此得出了教育乃是“务本”的结论。这一思路,和儒家的观点如出一辙。不过仔细分析又能发现,提倡“大俭约”,反对“美宫室”和兴钟鼓之乐,则表现了墨家的影响。
孟子曾经发表过关于“善政不如善教”的见解,因为“善教”能够“得人心”。《管子·五辅》篇也认为治国平天下唯以得人心最重要,它说:“然则得人之道,莫如利之;利之之道,莫如教之以政。”意思是说,得人心的方法,莫如给人以利益;而给人以利益的方法,莫如用实际的政绩来进行教育。这是将得人心的方法最后归之于教育,与孟子的观点是相通的。不过,它有着明显的“功利主义”的色彩。它主张给人以“利”,这是儒家最“罕言”的内容,而《管子》一书却将“利”
引进了教育领域,体现了墨家和法家功利主义的教育观。
荀子在论述教育对人发展的作用时,已经注意到人的生理与心理因素。《管子》一书吸取了他的成果,也从人的生理与心理两方面阐述了教育对人的作用。《白心》篇指出教育必须以人的生理器官为基础,所谓“口为声也,耳为听也,目有视也,手有指也,足有履也,事物有所比也。”说明人从事各种生理活动是因为人有各种感官,诸如口能发声,耳能听音,眼能看物,等等。只要这些器官的功能正常,人就可以接受教育,即“口无虚习也,手无虚指也,物至而命之耳。
发于名声,凝于体色,此其可谕者也。”这里说的“谕”就是教育之意,其所以能够进行教育,是由于各种“名声”即外界的影响作用于人的器官之后,都会内流于心,而外凝结于体色,使人有所感悟,从而受到了教育。教育对于人的身心又有潜移默化的影响,《管子·侈靡》篇曾经作了极其形象的描绘,它说:
若夫教者,然若秋云之远,动人心之悲;蔼然若夏之静云,乃及人之体,月鸟然若月之静,动人意以怨;荡荡若流水,使人思之,人所生往。教之始也,身必备之,辟之若秋云之始见,贤者不肖者化焉。敬而待之,爱而使之,若樊神山祭之。贤者少,不肖者多,使其贤,不肖恶得不化?
意思是说,“教化,好象秋云的高远,能激起人的悲心。又好象夏天的静云,能浸及人的身体。深邃得好象皓月的寂静,激动着人的怨思。平易如流水,使人思念又令人神往。教化的开始,必须是在上者以身作则。就如同秋云在上空出现,无论贤者、不肖者都同时感化。教化是严肃地对待人们而且挚爱行事的,就象在神山上筑起篱笆来祭神一样。”充分肯定了教育对人心理的深刻影响,这是儒家、墨家的共识。但是,如此形象生动地描绘教育对人的无形影响,又显示了道家气象,渲染了道家主张的“不言之教”。孔子在论述教育的作用时,很注意运用“比较”的方法,他曾经将教育与政令的强制作用做过比较,得出了教育可以使人“有耻且格”,为法制所不能及。《管子·侈靡》篇也对教育与法制作了比较研究,可是得出了与孔子不尽相同的结论,它说,教育虽然是严肃的,但是,它是以挚爱行事。而政令则与之不同,它是以强力和刑法为其特征的,如果不是这样,政令就不可能有趋使人的作用。可贵的是《管子》
并不以教育对人深刻的心理影响而否定了法制的强制作用,也不以法制对人的强制作用而否定了教育,它的确做到了二者兼顾,全面而不偏颇。
可能正是由于稷下先生是在兼采众长的基础上来论证教育的作用,所以提出了前所未有的可贵的创见,发表了应当载入中外教育史册的教育价值观,此论见于《管子·权修》篇: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它高度评价了教育的价值,指出它代表国家的长远利益,不像种谷、树木,顶多只有一年至十年的功效;树人则不同,它使统治者终身受益。它还指出教育对于社会的贡献不像物质生产只具一定的限量;教育培养人、造就人才则不同,它为社会创造的价值是无限量的。
所谓“一树百获者,人也”就是对这种效益的形象表述。《权修》素朴地揭示了教育价值这种软科学,它产生社会效益的特点,引导人们透过现象来看本质,不至为眼前的短期利益而忽视了教育的“战略地位”。《管子》告诫统治者,兴学设教是称王天下的惟一途径。这一思想与儒家所谓“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是完全一致的。在两千多年前,对教育的价值就有这样深刻的认识,可谓难能可贵!这一重要论断,它不是只就教育的政治作用而言,也不是只就教育的经济作用而言,而是全面揭示教育的社会效益,既有经济效益,可与树木及树谷相比较;又有政治效益,是称王天下的重要治国方略。特别是它将教育与当时颇受人重视的农业生产相比较,得出了教育比种树、种谷更为重要的结论,为只重“耕战”的法家所不及,也为儒家所无视,体现了避各家之短,采各家之长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