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院长和陆离在档案室里等着管理员翻找陆然的档案,由于时间有点久远,找起来也不容易。档案室里除了大大小小的档案架,堆满各种各样的档案之外,还要许多不知名的文件,如果不知道编号规律的人,肯定看得满眼眩晕。十多分钟后,管理员终于在一个很靠内的档案柜里找出了陆离的档案,竟然有一个纸皮箱那么多。
张院长小心翼翼地接过管理员手中的纸箱,吹了吹纸箱上的灰尘,递给陆离,然后拍走粘在衣袖上的灰尘,指着旁边的档案架道:
“档案室里,档案最厚的就是陆然的资料,光是日记就好几本。你的,就几张纸,一个档案袋都装不满,瘪瘦瘪瘦的,寒碜得紧。”
陆离拿出一本书,随意翻了一下。这是一本高中二年级的老版语文书,书中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用蓝色笔写满了字迹,咋一看,有点像随堂做的笔记,但认真看内容,明显是和课堂无关的日记。
陆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把日记写在教科书里了。真是个怪人?智商太高的人,做事都这么,嘿,这么与众不同?”
陆离找到了高三的教科书,本想着随便翻翻,但一下子便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若有所思地看了起来。
“你相信宇宙中存在着异时空吗???”其中一篇的抬头写着这样一个问句,而且还连用了三个匪夷所思的问号,看得人有点发懵,一头雾水。
“你看这篇。他去世之前不久写的。”陆离翻来翻去快速地浏览了许久之后,突然指着书中一篇日记对张院长说道,“上面写着,我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要快,要更快。他似乎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后面这些日记都是关于一些时空理论的内容,和前面那些关于梦的内容大不一样。而且,关于时空的这些内容带有很强的逻辑性,问句用得很多,之前那些关于梦的内容多数都是记录性的,用的都是陈述句。另外,之前他除了记录梦的内容,还会想流水账似的把每天的行程都记得很详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做了些什么,仿佛怕随时可能忘记什么一样,要靠日记来提醒自己。但从高三开始,他几乎不记录做了什么梦,也不记录做了什么事,只是记录一些关于时空方面的内容。这之间明显存在一个突发性的过度,用心里学来解释,他好像受了某种刺激,忽然间变了一个人,顿悟了某些事物,然后思维和行为都产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你看这段,他提到平行时空理论,然后演变成单位时空理论。这是描写时空构造的,就像梦的构造一样。可能有无数个相互平行的时空存在,且每个平行时空都相当于一个相对独立的时空单位,具有时间与空间这两个相对关联的组成因子。时空单位与时空单位之间相对独立,却又相互影响。如果能打破时空单位与时空单位之间的相对独立,那么则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或者去到未来。而梦,是人唯一能感知到异时空的方式,穿过时间的间隙与隔层,游走在时空的洪流中,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也就是说,通过梦境,可能穿越时空,但也可能迷失在梦境里再也走不出来。你看,他连续写了三个迷失,迷失,迷失,迷失!可见他当时一定快疯了,思维处于一种快要崩溃的状态。下面还有内容。换而言之,如果一个人能活一百岁,那么在他活着的这一百年之间,这条时空流道中,每一个时空单位中都可能有一个他存在着。如果他回到过去,那他便是先知,改变某些事物的发展那是轻而易举,例如可以引导当时的自己,从而改变自己的未来。问题是,过去改变了,对时空的影响有多大?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会不会给时空流道造成太大的影响,从而导致时空混乱或者世界末日?可能一,过去某个时空的某个因子改变了,从而像细胞分裂一样,衍生出新的时空支流,和原本的时空流道相脱离,以不同的方向发展,就像两条交叉错开的轨道。这样的话,根本不可能改变未来,而只是创造了另一个未来,一条新的时空支流,原本的那条还在,而且依然沿着特定的轨道继续前进。可能二,过去某个时空的某个因子改变了,虽然引发了时空的某种改变和波动,但整个时空总体(包含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一切,ERVERYTHING)会重新做出自我调节整合,衍生新的时空流道构造。这样的话,不会产生时空支流,也就是说,未来改变了。但同时,这也应了司徒老头的谬论,宇宙是一个生命体,而人类只是这个巨大生命体里小小的病毒,可能微不足道,也可能是致命的。可能三,新的时空支流产生,旧的时空流道像细胞凋零一样,停滞,死亡,消失,这一切就像生命体某一部分的新陈代谢。可能三是可能二的一种延伸。还有可能四,可能五,……太多太多可能了,到底那个才是最正确的,时空到底是不是以单位的形式存在?时空流道到底是只有一条,还是有无数条?宇宙是时空的集合而成的生命体?亦或是这些都是错的,早已偏离真理,真理另有他在?头真他妈痛。问题又来了,这个时空的我,还有多久的未来?回到过去,能为自己带来更好的改变吗?一定能,因为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坏了。我要死了吗?世界末日真的存在吗?我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吗?还是为世界做些什么?”陆离一边看,一边激动地自言自语,慢慢陷入了沉思,直到张院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老头我完全没听懂。”张院长摇头道。
“不懂算了,都是些异想天开的东西。但有件事很奇怪,他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一样,所以才幻想着要回到过去拯救自己,拯救世界。”陆离摇头苦笑。虽然他嘴上不屑一顾地调侃着,但心里着实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因为陆然那破天荒式的想法是如此的让人着迷,甚至说中了他许多心事,例如梦境与现实是可能模糊界限的,就好像瘾君子分不清真相与假像一样。这些天马行空的谬论,哦不,也许应该叫奇思妙想的理论,对陆离的冲击就好像过去世界是圆的这个理论对宗教众徒的冲击。教徒们反应很激烈,认为那与宗教对宇宙的认知相抵触,不能接受世界是一个球体,不能接受世界不是宇宙的中心,要将哥白尼处死,这恰恰证明了他们心里所受的冲击之大。哥白尼的“日心说”沉重地打击了教会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那是一场唯物与唯心的的斗争。教徒们虽然表面对哥白尼不屑一顾,不断地评击诋毁他,但暗里却永远也无法摆脱这个学说给他们留下的冲击。
因为这些时空与梦境的理论,陆离潜意识里已经对陆然这个智商高得离谱的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察觉而已。
这些异想天开的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总是让人忍不住去思考。从某种角度来说,
正因为存在忧天的杞人,历史上才多了那么多的奇迹。
从日记中不难看出,当时的陆然一定是处于某种疯狂的境地,或者某种很糟糕的痛苦中,所以才会想着时空,想着梦境,想着死亡,想着末日,想着这些可以彻底摆脱自我的东西,然后变得狂热,甚至走火入魔。陆离甚至隐隐约约理解当时陆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这篇日记的。
在现实与梦幻中苦苦挣扎,分不清那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就好像从一个很真实的情景中惊醒,分不清自己是刚从梦中回到现实,还是刚从现实进入梦中。
陆离也经常做那些真假难辨的噩梦,所以深有体会。
你怎么证明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假的存在呢?没有人能够证明,只能接受,接受此刻的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陆离一直在看着那些日记沉思,神色凝重,久久没有言语。
张院长捏着手中的烟斗,神色悲悯,悠悠叹道:“唉,智商太高也苦恼,整天胡思乱想,怪力乱神,自寻烦恼啊。可怜的孩子。他要是不想那么多,说不定就不会突然间便去了。”
“老头你看。”陆离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你相信宇宙中存在异时空吗???”这句话,然后继续对张院长道,“竟然和我的笔迹一模一样,真够奇怪的。难怪我觉得这些字迹很熟悉,即使写得密密麻麻,有的甚至很潦草,但我看起来却毫不费力,这证明他写字的习惯性思维和我一模一样。老头你是书法大师,这种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字迹这种东西,即使在别人看来一塌糊涂难以分辨,但在当事人看来却不会存在这种问题,可以轻松阅读。”说到这里,陆离又翻出了其中一篇,指着一段很潦草的字,激动地道,“你看,这段话老头你看得清楚吗?”
“写得这么潦草,鬼画符似的,谁看得清楚?”张院长盯着那一团乱麻的字迹看了好几秒,缓缓摇头。
“我看得清楚,毫无压力,仿佛是自己写下去的。你不觉得奇怪吗?”陆离一本正经地道。
“你和他的字都是受陆教授影响,相似很正常。”张院长笑道。他觉得这写字相似没什么好奇怪的,世界真么大,人这么多,总有些人写着相似的字,因为毕竟人都是通过临摹来学习写字的。他经常临摹古代那些大师的作品,也能做到难辨真假。更何况陆然、陆离,都是陆教授抚养长大的孩子,字迹自然都与陆教授相似。
“也对,差点忘了这家伙还是我挂名大哥呢。”陆离恍然大悟地道。深呼吸一下之后,又失落地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地低骂道,“靠,我怎么会忽略这么明显的因素呢?真有够笨的!我平时是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逻辑错误的,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陆离拍完脑袋,自我抱怨完后,马上又嬉皮笑脸对张院长道:“老头,跟您老打个商量,这些日记我能……”
“不行!想看再来,带走没门。”张院长打断陆离道。陆离那狡黠的笑容一上脸,他就知道准没好事。陆离这臭小子虽然很不错,但有时候会让人捉摸不透。以他这把年纪,阅人无数,有时候也都觉得无法看透这小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陆离这臭小子有点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好像有点邪气。难道智商高的人都有点奇怪?陆然如此,陆离也如此。
“好吧。我只是好奇智商高达一百八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世界观,价值观,思维方式?这些可是我的研究课题啊,我这个神经与心理学专业可不是白读的。虽然很大程度是受陆教授影响才选了这个专业,但我还是挺感兴趣的。我感兴趣的事情,总想追根究底,弄个明白透彻,就好像人工智能。”陆离忽然间觉得陆然和自己很像,难道都是受了神经兮兮的陆老头影响吗?天知道。反正他现在很想研究研究这个叫陆然的家伙,说不定还能顺便弄清楚为什么陆教授突然就自寻短见了。
“你连业都毕不成,有什么好研究的,无非是一时兴起贪好玩罢了。有空再来吧,这些荒唐枯燥的东西就你臭小子喜欢看。”张院长轻描淡写地道。
“那我就先闪了。今天没帮忙,不好意思啊。”陆离惭愧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挥手准备离去。
“你肯陪着我老头子聊天,已经很不错了。别人都嫌我啰嗦,见了我就躲呢。”
张院长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烟斗,示意陆离可以混蛋了,然后转身望着窗外的天空,露出了深沉的微笑。他那满布皱纹的脸庞,肌肉有些许颤动,让笑意变得越发诡秘,仿佛暗藏着看透世事的超然。
天上云卷云舒,最后随风而去,不曾留下任何一丝痕迹。白云消失之后,天空还是那么蔚蓝,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一切的一切都显示,这是一个平凡的午后。张院长从远处的天空收回目光,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陆离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皱不舒。他有点担心陆离,担心他那脱缰野马似的性子,和凡事追根究底的好奇心。他看着陆离长大,只希望他做个平凡快活的普通人。然而,这一切的发展都不在他的控制与预期当中,千变万化的因素让人无能为力。
张院长深沉地望着远方,脸色凝重,干枯的皱纹就如大西北那纵横交错的黄土沟壑。他忽然间低泣起来,老泪纵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保护这个曾经连电闪雷鸣都会害怕的孩子。
张院长望着陆离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臭小子果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自己的宿命。”然后又自嘲般笑出了声,“哈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陆离的身影隐没在远处后,张院长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不少,脸上紧绷的皱纹也一条条缓缓松弛开来。他苦笑了一下,感慨道:“老陆啊,你我都太顽固了,有些事果然还是强求不来的。万物总是在变,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兜兜转转,那孩子依然走在他的宿命之路上,你我都无能为力。”
陆离一方面决定要好好研究一下陆然,另一方面也要把人工智能继续研究下去。找到那个叫李克明的家伙,看他在耍什么花样,说不定对自己真的有帮助。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忽然之间多出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陆离心里得意地想着,谁说自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这不是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做么?
每当摆脱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陆离总是觉得心情舒畅,乐趣十足。只是有时候,好奇心淹没了他,而他却不自知。
不知谁曾经说过,陆离这人天生就命犯太极,最受不了好奇心的折磨,不感兴趣还好,一旦感兴趣,较上了劲,总想追根究底,弄个清楚明白,任谁也阻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