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吃完快餐后,便坐地铁去了荣光孤儿院。在被陆教授收养之前,他就住在这座孤儿院里,编号AZ09。
陆教授在世的时候,是这座孤儿院的义工,每到周末,他都会来帮忙或者带部分孤儿去外面游玩参观,当然,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学校,因为这些孤儿是不能上常规的学校的。陆教授一直希望这些孩子能见识见识正常的学校长什么样子,他总是认为,求知是孩子最大的**,即使不能满足他们上学的愿望,至少也应该让他们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荣光孤儿院和普通的孤儿院有一定的区别,普通的孤儿院收留的是健康的孤儿,而被遗弃在荣光孤儿院里的孩子,多多少少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不是生理的,就是心里的。至于陆离的缺陷,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试过问陆教授和张院长,但这两个顽固的死老头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说,无可奈何下,也只好作罢。
一个人明知道自己有缺陷,却又不清楚是什么样的缺陷,那感觉是会让人很抓狂、很不爽的。所以陆离基本上逮着机会便会旁敲侧击问张院长,自己到底存在什么缺陷?如果张院长避而不谈,他就死缠烂打,绝不善罢甘休。但张院长每次都笑而不语,直到把陆离的耐性耗干殆尽,自动缴械投降。
这种你问我搪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年,陆然始终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再去追问了。
陆教授收养陆离之后,周末的时候便带着他一起到荣光孤儿院做义工。即使后来陆教授死了,陆离也没改变这个习惯,周末要去做义工。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陆离远远挥着手,匆忙地跑过去,向张院长连连点头道歉。
张院长站在主楼门前,双手搁在腰后,缓缓地露出些许笑意,仿佛猜到陆离一定会来似的。他眯起老花眼看了看陆离那张憔悴不堪的脸,视线在淤青的嘴角上停留了一刻,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指着背后的大楼说道:“迟了没事,能来就好。义工这种事本就是随心意,有空便来,没空不来也没人会怪你。”他顿了顿,指着陆离脸上的淤青,继续道,“你脸上的淤青,又和别人打架斗殴了吧!看你小子面容疲惫,黑眼圈大得跟呼啦圈似的,估计昨天也没休息好,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一觉?年轻人,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今天事情多不?”陆离苦笑着抓了抓蓬松凌乱的头发,问道。
“我们这里,每天都是老样,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去去去,睡觉去。”张院长大手一挥,语气有些不耐烦,像是责怪,又像是关怀。
“那我去阅览室歇会。”疲惫难耐的陆离,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有气没力地道。到现在为止,他一天一夜没睡了,
再加上昨晚的折腾,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的确需要死死地睡上一觉。他向来把孤儿院当做自己的半个家,所以也不跟张院长客气,说睡便睡。
“洗个澡再去。臭小子,瞧你这身乱糟糟的衣服,恶臭难闻,都快不成人样喽。今天事儿不多,也不用你帮什么忙,添乱。”张院长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拍陆离衣角上的尘土,语气平缓地道。
“收到,首长。”陆离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呲牙咧嘴地逃离了现场。
除了昨天到现在连续一天一夜没睡觉,其实陆离最近很多天都没有很好地休息,因为一睡觉就噩梦连连,睡着比醒着更难熬,所以他不敢睡,也不想睡。也只有在此刻这样极度困乏的时候,他才能睡个好觉,因为他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梦了。
这一觉舒服得就像毫无知觉的死亡,彻底摆脱了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即使是暂时的,那也是一种解脱。
陆离多想就那样永无止境地沉睡下去。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时间一到他就会醒过来,因为他调了手机闹钟。他对闹钟式的响声特别敏感,无论如何沉睡,只要一听到闹铃式的响声,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醒过来。
陆离在阅览室里的某个角落醒来后,随手取了本书便阅读起来。这本厚厚的大部头是柏拉图的《理想国》,顾名思义,理想中的国度,是用理论和幻想堆彻出来的国度。哲学家与政治家们的至爱,但陆离却看得很是头疼,几度想把它扔到一边。
《理想国》讲的是如何做到公平、正义以及对理想政治制度的探讨。
然而,从辩证法的角度来看,凡事无绝对,没有绝对合理的公平正义,更没有绝对完美的政治制度,所以理想国永远只能是理想国,然而偏偏有那么多人一直在苦苦追寻。
陆教授一直推荐陆离抽时间看看这本书。只可惜,陆离在他有生之年,都没能把这本书看完。对此,陆离一直心存愧疚,没想到这次如此的巧,随手一拿,便是这本让自己百感交集的书。
陆离皱着眉头,带着些许懊悔的心情阅读着这本厚实的大部头。他知道陆教授叫他看这本书是为了他好,但他就是不感冒,因为书里的内容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
陆离不关心政治,也不关心哲学,所以从来不喜欢看这类书籍,但既然陆教授极力推荐,所以他还是对这本《理想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现在他唯一希望的是,自己有一天能够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把这本书读完,了了陆教授的一个心愿,也冲淡自己心中的内疚。
“原来你躲在这里看书。我还以为你睡醒之后不知跑哪去了呢。”张院长呵呵地笑着走过来,见周围没人,声音高了几度。
“睡醒无聊,瞎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尽管叫我,我是来做义工的又不是来睡觉看书的。”陆离拍了拍凌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道。
“没事,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还有风,院里是难得的宁静祥和。”张院长也席地坐了下来。他随手戴上挂在胸前的老花眼镜,看了一眼陆离手中的书,脸上的皱纹稍稍松弛了些许,难得地露出欣慰的表情,赞许道:“《理想国》,好书,好书。年轻人,多看书有好处。当年陆然那孩子也喜欢看书,一目十行,看啥懂啥。当然,和你臭小子刚好相反,他的智商高得很。”
“我的智商也不差好吧!虽然没有正儿八经测过,但熟悉我的人都说我智商超乎常人。”见张院长提及陆然,陆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服地打断道。
陆离之所以觉得自己智商不差,是因为他可以用一年的时间把小学六年的课程学了一遍,而且还能科科都考及格。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丰功伟绩了,现在的陆离,就如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青年,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得过且过。陆离平时自由散漫惯了,所以也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怅,自己连一份安稳长久的工作都没有,活得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的确有点失魂落魄。这样毫无重心、毫无目标地活着,说得好听叫随遇而安,说得难听就叫自暴自弃。陆离心想,如果陆教授还在人世,见到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颓废不堪、浑浑噩噩地活着,估计会暴跳如雷吧。
“别打岔。你刚进来那会根本就没有智商可言…”张院长似乎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忽然停了下来。
但陆离是谁,鬼马精灵,马上发现张院长话中隐含的信息,惊讶地追问道:“什么!?什么我没智商可言?!”
“什么什么?没什么。你小子别听风就是雨。”张院长憨憨地笑道,然后伸手去拍陆离的头,顾左右而言他,“说说《理想国》吧,这真是一本好书,值得你认为认真读一下。”
“又是这招顾左右而言他,老头你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别转移话题。说说我为什么没智商可言呗,不然从今天起我就住这了。天天陪您老聊天。”陆离露出狡黠的笑容,使出了死缠烂打的绝招。对付张院长这种辣得要命的老姜,也只有这招管用。
张院长依然想着要糊弄过去,于是耍起了太极,哈哈大笑地推搪道:“你住就住呗,老头我乐得有人陪。”
陆离软磨硬泡道:“呐呐呐,这次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会陪老头你耗下去的,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在院里白吃白喝,别提有多舒坦。老头你就说说吧,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太极耍得好,但你也不能一直让我蒙在鼓里啊,我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还是有知情权的。赶紧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好隐瞒的。”
张院长望着陆离那明明嬉皮笑脸却又透着几丝认真的表情,欲言又止,再三思量下,终于妥协般叹了一声,忽然道:“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被父母抛弃,扔在孤儿院门口吗?弱智,是弱智。”说到这里,张院长深呼一口气,悠长地吐了出来,好让自己的情绪平缓平缓,然后摸索着拿出烟斗,摇指着阅览室出口方位,沉声说道,“出去,出去聊,老头我想抽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