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臭小子不错嘛!真给你找着姑娘带回来了。来来来,这边坐,前天老头我有个学生送了盒上等的陈年普洱,正好一起尝尝。”张院长看到陆离带着古月走过来,乐得不可开支,笑眯眯地道。
“老头,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见牙不见脸的色样。正经点,有客人在呢。”陆离哭笑不得地道。
“什么色样,会说话不!上年纪的人笑起来都这样,这叫和蔼可亲,懂不?诶呀,这姑娘长得真水灵,不错,不错。”张院长一边捣腾着茶几上的茶具,一边笑呵呵地道,“陆离这臭小子早就说要带个姑娘回来给老头我鉴定鉴定,却一直没见动静?这次算是带回来啦。”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带姑娘回来啦。老头你不要无中生有哦。”陆离嚷嚷道,然后挨近古月小声道,“他是个老顽童,别见怪。”
古月会意一笑,没有理陆离,而是笑着对张院长道,“张爷爷,我是特意来看您的,和陆离没有任何关系。”
古月面对张院长时那殷勤的言谈举止,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天壤之别,仿佛瞬间换了个人,看得陆离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认识过她。
看着古月那灿烂的笑容,陆离心里直起疙瘩,暗想,这丫头换起脸来竟然毫无迹象,女人心海底针,老祖宗的教训诚不我欺!
古月的变脸之快让陆离再次肯定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的这个事实。一想及此,陆离心里竟然有一股莫名的失落。
见古月这么乖巧,张院长乐得哈哈大笑,啧啧赞叹道:“姑娘这嘴甜得,抹了蜜糖似的。学着点呀臭小子,你看人家,叫张爷爷,多甜,多好听。你小子,张口闭口老头长老头短的,一点尊老之心都没有。不说了,今天你小子能把这姑娘带回来,算是你做的最让老头我开心的一件事了。”
“老头老头都叫了这么多年了,今天才说我不尊老,故意的吧你。”陆离坐下,端起一杯茶便咕噜一声闷喝下去,简直就如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张院长没有像往常一样责怪陆离把他的上等好茶当白开水喝,而是热情地给古月添茶,笑呵呵地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古月,古月今人的古月。”古月微笑道。
“古时月照今时人,好名字,好名字……”张院长沉吟地品味这古月两字的涵韵,忽然身体一震,眼神变得凌厉,好像醒悟到了什么,声音恢复了些许沧桑,严肃地道,“你是古秦的女儿?”
“是的。我爸爸很喜欢您的著作,我也很喜欢,特别是那本《消失的自我意识》。”古月被张院长突然变得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一本正经道。
“你对你爸爸了解多少?”
张院长收起热情,有些失落地追问道。
“全部,我了解他的全部。我一直在逃避他,也一直在追寻他。”
古月咬了咬嘴唇,犹豫不决地道。
张院长沉吟道:“呵呵,如此看来,你继承他的自我矛盾。其实他并非真的喜欢《消失的自我意识》。他只是想借《消失的自我意识》来时刻提醒自己,中和自我矛盾激化,防止人格分裂。至于你,希望你真的喜欢那本书。如果有一天你一觉睡醒,怀疑自己不再是自己,否定自己以前所做过的一切,那就意味着你迷失了,因为你的自我意识已经消失。你爸爸就是从狂妄自大式的自我肯定,忽然坠落到不知所措的自我否定,结果铸下大错。你懂我意思不?其实你爸他没什么值得你去追寻的,因为你是你,他是他。”
“不管我爸是自我肯定还是自我否定,至少他勇于面对,总好过某些人只会逃避。”
古月也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语气波澜不惊地道。
“或许吧。你不是我,怎知我走过的路,心中的苦与乐?你还年轻,如何明白我的选择?我老过了,你还没呢。”
张院长牵强一笑。
陆离一头雾水地听着张院长和古月的谈话。气氛从开始的轻松突然变成现在的严肃,他知道,其中肯定有隐情。
而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古月的表情变化如此频繁复杂,想必内心一定充满矛盾与挣扎。
“老头,你和古月她爸认识?”陆离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插话问道。
“曾经认识。”张院长依然泡着茶,然后再次给古月满上,“姑娘,我想说的是,不要轻易怀疑自己,也不要轻易追寻什么前人,追寻什么主义,那些都是虚的,是充满欲望的人所编出来的蒙蔽世人的藉口,不值得任何人去歌功颂德。人这一辈子,实实在在追寻点简单快乐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这不叫逃避,这只是试着去接受。”
“世界上这种迂腐的人已经够多了,无需多我一个。我不能接受平庸地活着,我要追寻伟大前辈们的脚步,继续前进。”古月轻蔑道。
“唉,这样说来你已经进入组织了?”张院长黯然道。
“义无反顾。我是不会放弃追寻我爸爸的脚步的。我爸爸不是逃兵,女儿也绝不会是逃兵。只有那些意志与思想不坚定的人才会做逃兵。”古月改变了她那一贯波澜不惊的神色,语气坚决地道。
“看来你进组织时日不短,已经泥足深陷了啊。”张院长悠悠叹道。
“整整三年。”古月毫不犹豫地道。
陆离越听越糊涂,插话道:“什么组织,你是指研究所还是指野草计划?亦或其他?”
“你少插嘴,一边坐着。敢情他们什么都还没告诉你。你还有救。”张院长罕见地对陆离呵斥道,然后凌厉地望着古月,责问道,“你们为什么非要找上陆离。你们这样做对得起陆教授吗?你们明知道陆教授不希望他和组织有任何关系,你们是不是为达目的,什么都不顾了?别怪老头没提醒你,做事不择手段,很容易作茧自缚的。”
“组织需要他。更何况,他是自愿的,组织没有将任何意愿强加于他。”古月幽幽地望了陆离一眼,然后恢复冰冷,淡然道。
“你别蒙我,他不可能是自愿的,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定是被你们潜移默化地引进去的,背后也肯定有人在操控着一切。既然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接触,是不是可以退出?”张院长闷哼道。
“组织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事做任何事,您是知道的。当初您选择离开,组织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有任何阻拦行为。陆离要抽身而退,没人拦他。”古月好不相让地道。
“那好。”张院长继续给古月和陆离添茶,“臭小子,你留下。古月姑娘我就不送了,请便吧。”
“那我先告辞。我们不会强迫陆离,希望张爷爷您也不要阻挠他的意愿。他的路理应由他自己选择。”古月再次幽怨地看了陆离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踏出房门的一刻,她忽然回头,“张爷爷,其实组织一直都期望您能回来,毕竟组织需要一个思想的领导者。”
“我那些迂腐的思想,组织是看不上眼的。我当初要不是忽然来个大失踪,怕很多人都会坐立不安吧。我的离开,是组织发展的必然,没什么好遗憾的。”张院长哈哈一笑,目送古月的背影远去。
古月走后,张院长和陆离一直在喝茶,喝了再泡,泡了再喝。开水煮了一壶又一壶,茶叶换了一次又一次。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喝茶。
茶水从茶壶倒进茶杯,在杯中冒起温润的茶气,滚滚上升然后消失无踪。温热的茶气散开来之后,杯中的茶水也旋转落定,像涟漪平复的野湖。静放着的茶水因为热气的消散而显得有点冷,但陆离知道,它依然是滚烫的。
“老头。你觉得她怎么样。你不是说鉴定小姑娘最有一套吗?”陆离把视线从茶杯上移开来,最先开了口。他本来是想用开玩笑式的语气说话的,但这话一出口却显得很是无厘头,僵硬无比。
“深藏不露,变幻莫测,和他爸一模一样。”张院长喝了口茶,淡淡道。
“没那么严重吧。毕竟她对于你这老狐狸来说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她有什么心思,你会看不穿吗?”陆离笑道。
“哈哈,对于她,老头也看不懂啊,更别说你这个粗心大意的臭小子啦。”张院长笑道,“除了她,你就没有别的要问。”
“你不想说,我没必要问。你想说,我也没必要问。”陆离露出平时一贯的诡笑。
“现在不是耍小聪明的时候。听老头话,离她远点。”张院长严肃道,“她会把你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
“没那么严重吧。”陆离道,“不如你说说她爸。原来她爸是古秦,那可是我比较敬仰的科学家之一。他是个了不起的天文学家,只可惜死于意外,英年早逝。”
“意外?可能是吧。”张院长淡淡道。他喝了口茶之后,掏出烟斗,开始一边抽烟一边说起了古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