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虑科举一停,将至荒经。不知习举业者,未必其湛深经术。但因科场题目所在,不得不记诵经文。又因词章敷佐之需,不得不掇拾经字。故自《四书》《五经》而外,他经皆束置不观。即《五经》亦不皆全读,读者亦不尽能解,是何与于传经?今学堂奏定章程,首以经学根柢为重,小学中学,均限定读经讲经温经晷刻,不准减少;计中学毕业,共需读过十经,并通大义。而大学堂、通儒院,更设有经学专科;余如史学、文学、理学诸门,凡旧学所有者皆包括无遗,且较为详备。盖于保存国粹,尤为兢兢。所虑办学之人,喜新厌故,不知尊经,则虽诸生备谙各种科学,亦仅造就一泛滥无本之人才,何济于用?应请饬下各省督抚、学政,责成办理学务人员,注意经学暨国文国史,则旧学非但不虑荒废,抑且日见昌明。
在于崇品行也
查科场试士,但凭文字之短长,不问人品之贤否。是以暗中摸索,最足为世垢讥。今学堂定章,于各项科学外,另立品行一门,用积分法,与各门科学一体核考,同记分数,共分言语、容止、行动、作事、交际、出游六项,随处稽查,第其等差。至考试时亦以该生平日品行分数,并合计算。亟应申明定章,请饬各省认真遵办,则人人可期达材成德,自不至越矩规。
师范宜速造就也
各省学堂之不多,患不在无款无地,而在无师。应请旨切饬各省,多派中学已通之士,出洋就学,分习速成师范及完全师范,亦以多派举贡生员为善,并于各省会多设师范传习所。师资既富,学自易兴,此为办学入手第一要义,不可稍涉迟缓。
未毕业之学生暂勿率取也
各省设立学堂,迟早不一,程度不齐,或卒业有期,或毕课尚早。若不待毕业骤加考试,则苟且速化,弊将日滋。若必待全行毕业,则各省之办学较迟者必致缺其选举,士林又将失望。今筹一通融办法,既不蹈科举敷衍故事,亦不因学堂而迁就滥登,要使取士仍归学堂之中,学堂不蹈科举之弊。拟请此数年内除学堂实系毕业者届期奏请考试外,其余则专取已经毕业之简易科师范生,予以举人、进士出身,既可以劝教育之员,扩兴学之基,并隐以励积学而杜幸进。
外国无速成小中高等各学,而有速成师范学,具有深意。至五年以后,完全师范毕业者已多,更足以应选举而有余,此等师范生,类皆国文已优,学术纯精,断无流弊,且多系举贡生员为之,本可得科第之人,亦非侥幸。迨十年以后,各省学堂逐渐毕业,人才济济,更可不穷于用。
旧学应举之寒儒,宜筹出路也
文士失职,生计顿蹙,除年壮才敏者入师范学堂外,其不能为师范生者,贤而安分,则因穷可悯。其不肖而无赖者,或至为非生事,亦甚可忧。拟请十年三科之内,各省优贡照旧举行。巴酉科拔贡亦照旧办理,皆仍于旧学生员中考取。其已入学堂者,照章不准应考。惟优贡之额过少,拟请按省分之大小,酌量增加,分别录取,朝考后,用为京官知县等项。三科后即行请旨停止。其已中举人五贡者,此三科内拟令各省督抚、学政每三年一次,保送举贡若干名,略照会试中额加两三倍,送京考试。凡算学、地理、财政、兵事、交涉、铁路、矿务、警察、外国政法等事,但有一长,皆可保送,俟考时分别去取,试以经义史论一场,专门学一场,共为两场。其取定者,酌量用为主事、中书、知县官。如此,则乡试虽停,而生员可以得优拔贡;会试虽停,而举贡可以考官职。正科举之门,专归于急需之学堂;广登进之途,借恤夫旧学之寒士。庶乎平允易行,各得其所,少长同臻于有用,新旧递嬗于无形矣。
以上五条,皆停科举后最为切要之端,而行之可期无弊。应请一并饬下各省督抚、学政,切实遵办。至各省学堂未办者,宜从速提倡,已办者,宜竭力扩充,以及各堂学生之良莠,与夫办理学务人员之功过,均应随时认真考察,分别劝惩,亦皆各省督抚、学政所不得稍辞其责者也。其一切学堂毕业考试,及简放考官等事,自应悉遵《奏定章程》办理。
臣等为补救时艰妥筹办法起见,往复商榷,意见相同。是否有当?谨合恭折具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疏入,奉上谕:袁世凯等奏请立停科举以广学校并妥筹办法一折。三代以前,选士皆由学校,而得人极盛,实我中国兴贤育才之隆轨。即东西洋各国富强之效,亦无不本于学校。方今时局多艰,储才为急,朝廷以提倡科学为急务,屡降明谕,饬令各督抚广设学堂,将俾全国之人咸趋实学,以备任使,用意至为深厚。前因管学大臣等议奏,当准将乡会试分三科递减。兹据该督等奏称科举不停,民间相率观望,推广学堂必先停科举等语,所陈不为无见。着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其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及其余各条,均着照所请办理。总之,学堂本古学校之制,其奖励出身,亦与科举无异。历次定章,原以修身读经为本,各门科学,又皆切于实用。是在官绅申明宗旨,闻风兴起,多建学堂,普及教育,国家既获树人之益,即地方亦与有光荣。经此次谕旨,着学务大臣迅速颁发各种教科书,以定指归而宏造就。并着责成各该督抚实力通筹,严饬府厅州县赶紧于城乡各处遍设蒙小学堂,慎选师资,广开民智。其各认真研究,随时考察,不得稍涉瞻徇,致滋流弊。务期进德修业,体用兼赅,以副朝廷劝学作人之至意。
《光绪政要》卷三十一。
附:复张之洞书
沈翔云
顷者奉到劝戒之文,反复数千言,语长心重,谆谆是告。
呜呼!公诚狼狈不堪矣,既惧亡国大夫之诮,又羞蒙杀士之名,内疚神明,外清议,俯仰无聊,欲以自解,其情可悯,其用心抑亦苦矣。虽然,公与否党,皆可谓宗旨既定,不能强也。惟是公既不惮烦言,吾党亦何忍不举所知,绳愆纠谬,以附忠告。明知公必不能听受,非以公为不肖,敢拒谏怙非也,实由公平日守数千年文章诗赋之旧,傲然自负为通学,耳食一二西事,知之未全,便又自以为深通西学,于文明之学术,世界之公理,未尝梦见,亦未肯虚心求益,是实公之病根。故每每有字字皆非;言言尽谬之文字,笑天下而不自知。比年以来,此病更深入骨髓,不可救药矣。推原其故,公本徘徊两可而好名最甚之人,不幸而遇国变,一切丑态不容于公论,积羞成怒,积怒成仇。仇一人可也,他天下不可也;仇私怨可也,仇公理不可也。窃为公惜,更为公怜!怜惜之人,岂有他哉,翼公之一悟耳。请就来文大谬不然之处,以至浅易知之理,逐一诠证,仍以劝戒之义还以报公。
盍亦猛省熟读,闭门思过,为晚节末路之修可乎!
公之所以致误者,有一总原,有二分因,自余诸义,千差百错,靡不由此而来。何谓总原?在于不知国家为何物,不知国家与朝廷之区别。由此一原,乃生二因;一则不知欧美所以致文明之故,视世界公理之新学,一切臆断,疑为康梁之说;一则不知志士之所志,以为舍做官而外,别无保国救民之法,视天下之人皆不如己之得计。审读来文,以前一因立说,以后一因蓄心,并为一谈,牢不可破。至愚极陋,坐井观天,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何所见而云然耶?
公所谓康梁之唾余者,骤闻是言,不知所指。今来文所指出者,曰人人有自主之权,曰不受朝廷压力,曰流血以成大事。不知以此三者指为康梁唾余,将以罪康梁耶?抑以重康梁耶?夫人人有自主之权一语,今日欧美诸国,无论其为政治家,其为哲学家,议会之所议,报章之所载,未有不重乎是者。若欲尽举其说,盈箱累箧,而不能尽。列国着名之士,如法国之爱耳喜斯、孟德斯鸠、福禄特尔、卢骚、脱尔告、康德尔赛,英国之陆克、弥勒约翰、斯宾塞尔,德之康德诸人,其所着之书,何一不言自由,何一不言平等,何一不言民权。之数人者,生于康梁之前,昌言自主,欧美已实受其福。
公目未睹西籍,亦将以康梁之门徒死党罗织之乎?若以人人有自主之权为惨贸凶险,诬罔不道,犯上作乱,则诸人将为天下之罪人,何以声名遍于全球,各国争译其书,政治家人人仰之为山斗?其故何耶?无他,公理之于地球,犹衣食之于身,不可一日无者。乃欧西诸名士,竭毕生之力以发明之,公一旦尽举而归之康梁,且目为康梁之唾余,毋亦太重视康梁,而自安固陋矣!且更征之各国之实例。法之革命也,天赋人权之说载于宪法。美之独立也,权利自由之书布之列邦。其他各省所有者,曰人民言论思想之自由权,曰出版之自由权,曰从教之自由权,曰居住转移之自由权,曰身休之自由权,曰住所之自由权,曰信书秘密之自由权,曰产业之自由权,载之宪法,布之通国,人人实享其利益。岂亦在沪习闻者手?岂亦以康梁之说为新奇而私淑者乎?岂所谓求己之学乎?中国有一于是乎?公试一考西史,当亦哑然自笑矣。总之人人有自主之权,为地球之公理文明之极点,无可訾议者也。若欲知其理之所以然,则诸家之说原书具在,其理甚精,可详考也。
至若不受压制,甘心流血,固舍身救民之志土之所为,各国历史数见不鲜矣。试取英国之史观之,一千二百十五年之革命何如,一千西百八十五年之革命何如,一千八百三十二年之革命又何如,使英人甘心压制而不流血,则今日之英民犹君主贵族之奴隶也。取法国之史观之,一千七百八十九年之革命何如,一千八百三十年之革命何如,一千八百四十八年之革命又何如,使法人甘心压制而不流血,则今日之法民亦君主贵族之奴隶也。又取美国之史观之,英之所以压制美国者何若,美之所以抵抗英人者又何若,使美人甘心压制不流血,则今日之美国犹印度也。取意大利之史观之,各邦之君所以治其内者何若,法、奥诸国所以治其外者又何若,使意人甘心压制而不流血,则今日之意国犹土耳其也。是故西儒有恒言曰:“列国之文明皆从流血购来。”柏雷亚言曰:“自由犹树也,溉之以虐政之血而后生长焉。”今试游乎其都,铜象巍巍,高立云表者,皆昔日之为国民流血者也。自公视之,必以为忘身忘生,何苦为此,思之而不得其解者。呜呼!燕雀之胸,焉知鸿鹄,固其所也。
今日中国,方诸英、法革命以前,美、意受制之日,有以异乎?无以异乎?盖已埃及、印度、土耳其之日久矣。犹太覆辙,尤吾党所捶胸泣血饮恨终夕者也。公以为犹太之受鄙贱于各国,为其宗国已亡,无复君长。公亦知犹太之所以亡乎?犹太之人,既害舍身救民之耶稣,其君复驱顽劣之民起与崇奉耶教之国为敌,动欧洲列强之公愤,民气涣散,营私自利,无政治思想,不知关心于国事,故今日分散各地,犹徒知居积而无他志,此犹太之所以亡也。公试念以中国今日之人心,加以纵团仇教,启衅强邻,举犹太之故辙,一一而趋步之,谁实犹太吾耶?公既闻犹太之亡,何不一考其所以亡,而漫欲引证西史耶?
国会之设,诚愤我四万万同胞已沦于埃及、印度、土耳其,而犹太吾者,又欲速我以种灭族绝之惨,任是为之,岂独奴隶牛马万劫不复哉;鉴英、法、美、意之前事,怵埃及、印度、土耳其之实形,抱犹太之沈痛,号呼奔走,以谋自立。地球之大,万国之众,稍有人心者,谁不鉴兹耿耿,阴助其成。
乃公愦愦,以为条规甚秘,未经刊布。岂知公初闻之日,而国会之文檄,国会之条告,欧美日本各新报已腾载流布赞其文明,欧美日本各领事已飞电纵横道其举动,皆以为国民公议,例无侵犯之条,有保护,无干预。此事遍布于五洲,无可虚造者也,新报议论,尚可检译者也。然而公必曰:各国既已默许,汉口之事,领事何以签押。曰:国民何以自立,中国之所利,各国之所不利也,公之力能使中国不自立,固各国所求之而不得者也。然而公必又曰;各国既不利吾自立,岂有阴助其成之理!曰:国民举动有文明思想者,无论何国不得以非理干预之,文明各国之通例也,各国既以文明自待,断不能背此公例而自居于野蛮者也。譬之巨室,主人偷惰,家道中落,其僮仆又恃骄怙宠为患里党,于是强邻悍族伺其可乘入而分占其田宅,侵夺其财产,而号于人曰,彼不自治且吾患,故将代而理焉。其子若弟,出而逐僮仆,整家业,索归其田宅财产,邻族亦不能屈之以非理。忽有悍仆,恐如是则害其执事,愿为邻族杀逐其主人,以求邻族仍予以执事。当是时也,为邻族者,仗义则已攫之利将复失,计利则罪在悍仆。今日之事,何以异是,此领事之所以签押而听公为之也。呜呼!公既以一手绝中国一线之机矣,而复丑诋狂吠,诬为康梁,思盖其丑,将欲中国永不自立乎!将欲中国永无文明之日乎!昔申包胥告伍员曰:“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吾党亦告公曰:子能败之,吾必能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