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犬戎营地】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九夜半
待惊魂稍定,张信便将族人全部聚到了一起,围成一圈。圈心躺着的,便是刚才引起轩然大波的那只狕兽的尸体。张信向族人吩咐道:“这山中似有我们从未见过的猛兽出没。现各家出一人,轮换守夜,切不可掉以轻心!”说罢他转向刚才认出猛兽的老人:“古尔钦大叔,您识得这猛兽?”扶苏着才发现,古尔钦大叔的脸上也有三道长长的上疤,其中一道贯穿右眼——早已瞎掉的眼睛蒙着一层白翳。
古尔钦大叔饮了一口酒,用苍凉的嗓音道:“这兽名叫狕,凶悍异常,在嶙峋的山峰上仍可以行动迅速。我的这只坏眼,也是三十三年前拜此兽所赐。不过——”古尔钦大叔捋着胡子,抬起头来看着远方:“我于三十三年前,奉义渠王命北进,在一座叫隄山的山中,寻找一种称为瑶碧的奇石。”
扶苏包扎好了伤口,在骊瑶的搀扶下走到张信身边。火边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张信小声告诉扶苏,古尔钦大叔从未像现在这样,公开谈论过自己的过去。
“其时,义渠王已久居咸阳,听说此石有通筋活血,滋阴补阳之效,便命我们前去寻找。我们一行十余人在山中遭遇此兽,仅我与另外一人生还。那隄山在茫茫雪原之中,距我们此刻所在之处,仍须向北行上千里才能到达。此兽在我犬戎上古传说中一直被奉为上古凶兽,从不离开隄山,今日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听老者如此一说,扶苏突然觉得这狕兽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脊背感到一阵发凉。他开口问道:“我感到这兽头似曾相识……是否会是有人在九原附近豢养此凶兽,意图对我大秦不轨?!”
“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似乎在哪见过这狕兽……”张信也点点头。
骊瑶突然身子一颤。扶苏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外面冷,要不要进帐里去?”
骊瑶却摇摇头,声音颤抖地道:“我……我知道在哪里见过这凶兽了……这兽头,和那九原城郡守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扶苏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不错!当夜杀害赫图一家的那只粘满鲜血的手,又一次清晰地重现在脑海中。
“我要回九原去,调查清楚!”扶苏沉吟半响,突然开口道,语气斩钉截铁。
“那我陪你一起去!”骊瑶紧紧拉住扶苏的手。
“扶苏公子,我也随你共进退。这九原城郡守心狠手辣,数年来直将我族人驱赶得几无生存之地。替自己与族人多年来所受的苦难,向姓董的讨个说法!”张信也起身道:“草原人有传说,孛马乃天地精气之造物,轻易不会认主人。而被孛马认作主人的人,必定会有神明相助。此次这头马带领马群踩杀狕兽,俨然已经认你做了主人,我相信跟着扶苏公子,此仇也必能得报!”
【董邈九原城】秦王政廿五年十一月廿九日出
昨夜徒步回城的董邈,此刻正清点人手,准备再次出城。不过此次却是为了迎接一位不请自来的重要人物。边上的副官唯唯诺诺地问道:“董郡守,那无面鬼和那个年轻秦人,难道就这样让他们跑了?”
董邈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个年轻秦人受了伤,又是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此刻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冻尸!而那个无面鬼——”董邈咬牙切齿地说:“我一直怀疑妖女是那无面鬼放跑的,屡次坏我大事的犬戎蛮种!总有一天我会将九原所有的犬戎蛮种全部杀光!”
董邈打马准备往外走,突然一个身披麻布斗篷的人从城门旁闪身出来,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
那人说话声音不重,但语气中却露着一股怒气:“杀,杀,杀,一天到晚就知道杀!”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胆!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竟敢对郡守大人出言不逊!”副将边说边伸手去推那人。
谁料骑在马上的董邈却翻过手来,一鞭子抽在副将脸上:“蠢材,给我闭嘴!”
副将不知自己为何被打,却见董邈已经翻身下马,跪在那批麻布斗篷的人面前道:“大人恕罪,属下之人不认得大人,顶撞之处任大人责罚!”
副将见董邈竟如此恭敬,心中明白自己已犯大罪,以董邈暴虐的个性,自己可能很快便会被处以极刑!他连忙跪下,话也说不出来了,头磕得像是舂米的杵头一般,额角很快就渗出了血。
“都给我起来!”身披麻布斗篷的人呵斥道:“你啊!如此暴虐,只知道杀人!你让我如何委你以重任!本官此次亲自来此不毛之地寻一件宝物!不得给我引人注意!”
“是……”董邈和副将忙起身,均立在马旁不敢多言。那人径自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低声喝道:“随我来!”纵马便向城外奔去。董邈与副将猜不出那人想要去哪,只得上马紧紧跟在后面。
半天过去了,斗篷人领着董邈与一队士兵,径直奔向城北的群山中。董邈带马赶上,问道:“大人,我们是要去往何处?”
“我们先去城北兽栏大营整顿。本官近日无意在一尊古鼎内壁发现,上古圣贤神农帝,曾持有一枚称为‘廻魂罍’的宝物。此物可将死人魂魄纳取封存,也可将活人魂魄摄出,还有借壳还魂之效。”
董邈听得一惊,打了一个冷战。如此邪佞之物,自己从未有耳闻。他问道:“那……此物莫非就在九原?大人为寻此物,却又要掩人耳目,不知有何打算……”
“据鼎上金文称,上古时期,一支猃狁部族曾于战败后,携‘廻魂罍’遁入北方草原之中。这支部族,便是犬戎的祖先,也正是这支部族,建立了义渠国。据探报,自宣太后斩杀义渠王之后,犬戎部族四分五裂,最大的一支北迁至九原附近。本官此次亲来,便希望能从犬戎手中夺此宝物。至于本官取此罍后有何打算——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斗篷人冷冷地答道。
董邈听斗篷人如此一说,立刻振奋起精神:“我本与犬戎族势不两立,也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斩草除根!我派人回城,再拉些兵士……”
“不用了!”斗篷人打断了他的话:“你那些兵,都是些杂乱步兵,行动缓慢。我此次带了百余人的私兵马队,足够了!”
行不多时,风雪又起。一行人直走到战马步伐都略显疲惫,才隐约看见城北山口营地前的大旗。这就是斗篷人所说的兽栏大营。
刚进大营,便见一群私兵在山洞外围成一圈。见斗篷人来了,他们忙纷纷跪下。其中一个私兵颤巍巍地道:“大……大人,我们一早喂食时,发现一头狕兽竟逃走了,还咬死了我们的几匹战马!”
“蠢材!”斗篷人怒道:“确是只跑了一头吗?”他不等私兵回答,便大声下令:“来五个十人队,立刻上马,赶在风雪掩盖踪迹前,跟我去追回来!”继而他转向董邈:“狕兽很难养熟,你还要给我多用心!若是再出这样的差池,变提头来见!”
浩浩荡荡的马队奔出了大营,沿着狕兽在雪地中留下的早已不甚清晰的痕迹,快速进入了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