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朔在一旁瞧见,不满自己被无视,忙从酒柜里掏了瓶珍藏出来自斟自饮。
“冒昧问一句,蒋小姐对于你先生的行为,打算如何处理呢?”
何泊衍低沉的嗓音泛起丝丝柔和,话语出口,不知为何,瞧着他重新握回笔的手,蒋楠竟觉得那修长的手指,竟隐有一丝紧张的颤意。
他的眸依旧缱绻在她身上,这是一个说话做事极有耐心的男人,也懂得与人说话时要极尽可能注视别人的眼。
听得何泊衍如此问,她满不在乎地和人谈论此事:“日子照样过呗,还能怎么样?他去外头找女人败坏自己名声,我可不敢像他这么不要脸面。”
空气中,似乎有着什么怅然的气息在流转,一下子竟无比沉闷起来。
他不说话,而她,竟莫名其妙地感觉出了一丝紧张。
“这样被伤害,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呢?”依旧是柔和的声音,依旧是双眸极尽认真般焦灼在她身上,可蒋楠却无端觉得里头隐匿的一丝伤感与疼惜。
倏忽间,蒋楠想起那日在伊山公墓时席朔说过的话。
“真是不巧,今儿个我带女人来墓地过夜,某人为了给我腾出地儿来,特地回家去睡了。真是可惜了,若他看到你,也不枉费他为了你做了两年的守陵人。”
“还好你没死,要不然某些人可要为你看守一辈子墓地了。他家的香火也差点断了。”
心跳猛地一滞,蒋楠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的人,呆愣而犯傻。
她记得没错的话,作为证人出席的何泊衍,恰在伊山公墓做了两年的守陵人。
那席朔所说的人,岂不就是……
回到市区,原本席朔三言两语想要自来熟地让蒋楠和他们一起去用餐,她是完全没这打算。
可何泊衍轻轻巧巧一句话,她便从那个被请餐的沦落到请餐的。
自然,由头便是答谢何泊衍的出庭作证以及此次的顺带捎她回来。
公民身份落实后,最近各项证件都已经补回来了,自己的信用卡也在手,倒是不必担心没钱付账的问题。只不过瞧着这两位主衣着光鲜的模样,寻常饭店定是入不了眼的,便不免替自己的荷包默哀了一下。
五点的光景,并不是太晚,天边一轮落日,艳红了半边天。
当奢华的劳斯莱斯停在小吃一条街的路口时,蒋楠有些瞠目结舌。
吃街边小吃是她的最爱,高中大学时没少和宿舍里那几个风风火火地扫荡一条又一条有名的小吃街。
毕业之后,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也随之远去。工作的缘故,出入的大抵都是高档会所酒店,很少会那么疯狂而毫无顾忌地去扫荡那些记忆中的美味。
“何先生,你这是替我省钱的节奏吗?”瞧着何泊衍在管家的帮忙下艰难下车落座到轮椅,蒋楠顿觉过意不去。
让这么一个穿戴时尚的人因为坐轮椅而接受街边一双双眼睛或鄙夷或同情的注目礼,那一切便是她的错了。
似乎是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思,何泊衍无所谓地一笑:“习惯了,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是有残障的,难道还不容许人家出门了?”
云淡风轻般的声音拂过耳畔,蒋楠几乎是下意识便问道:“你的腿残是天生的还是发生车祸什么的呢?”
那张俊脸闪过一丝复杂,却是寂了声。
倒是原本走在他们后头的席朔立刻便冒出了那颗八卦的脑袋:“这个我清楚,他那腿是犯傻犯贱自己折腾毛病的,始作俑者却没良心地拍拍屁股走人了,而且还……”
“席朔!”不赞同地立刻打断他的话,何泊衍的眉紧皱。
得了个没趣,席朔显得兴致缺缺:“算了,这小吃爷不感兴趣,就不当这电灯泡了。”竟是甩开了步子直接走人了。
“谢谢席公子高抬贵手又替我省了一笔。”蒋楠在他身后故意嚷嚷了一句,瞧见何泊衍因着她的话而终于不再紧揪着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潜意识里,竟然见不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出现任何落寞及神伤的情绪。
“走吧,这还是第一次让女士请客。蒋小姐回头心疼自己的腰包可不准记恨我。”磁性的嗓音依旧是那般温润,仿佛之前打断席朔时的厉声根本不曾发生。
“只要你吃得下,尽管放马过来,倾家荡产我也供着你。”蒋楠说得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管家何叔因着去停车而未跟他们一道,如今席朔一走,倒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天未黑尽,小吃街却已有些热闹。
何泊衍依旧是不愿让她帮忙推轮椅,与她并行。
路边摊太多,蒋楠首当其冲对着烤面筋下手,递过一串给何泊衍之后自己吃得欢畅:“我见过好多伤了腿之后通过治疗复健最终站起来的,指不定何先生有一天也能站起来呢。”
明明是安慰的话,何泊衍知晓她的意图,倒也配合:“是啊,哪天若能站起,必定还你一顿正式晚餐,再也不让你陪着我一块儿被人指指点点。”
心知他这是拿她刚才的想法来噎她,蒋楠立即便有些不乐意了:“好啊,那我要去美国国帝国大厦楼顶用餐,何先生到时候可别耍赖。”
作为 望台,在那儿用餐,委实是难为人了。
何泊衍却是未及思考便应下了:“Sure,乐意之至。”
嘴里头塞满了面筋,蒋楠的话有些模糊:“你如果腿好了,能站起来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手上是一串她硬塞到他手里的烤面筋,何泊衍盈满了丝丝温柔的眼神投射到她身上。
若能站起,他最想做的,自然是拥她入怀。
那个对无数女生而言最温馨最浪漫的公主抱,他也想要给予。用尽一切,哪怕只有那么一次,他也希望能够为她办到。
只不过,他却怕。
他,怎么可能还能再次站起呢。
早在一开始,这腿便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治好,根本无望。
更何况……
她不爱他,他连抱她的资格都没有……
席朔曾不止千百遍在他耳边叨念着“爱要说出来,直接将人扑倒打包带回家”之类的疯言疯语。
可残障的他,就连对她言爱,都会成为她的负担。
“若哪一天真的能站起啊,那我就带我妻子孩子来这儿,告诉他们,是承了蒋小姐你的吉言才能让我有幸站起有幸获得幸福。”
一圈下来,鸭血粉丝汤、武汉鸭脖、烤鸡翅、烤鱿鱼、日本寿司几乎都尝了个遍。
当蒋楠用两根竹签往何泊衍嘴里头塞臭豆腐时,瞧着他的俊脸紧绷,眉头紧蹙,她竟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其实吃进去真不臭,我保证不嫌弃你口臭。”
信誓旦旦之后终于将人哄得一闭眼一咬牙尝了一口。蒋楠这都还没继续下一步喂食工程呢,便被斜刺里一个声音给打断。
“哎呀我还以为詹少和嫂子玩情趣换花样扮三等残废呢,原来是我看花眼了,嫂子对不住啊,我先撤我先撤。”江子宿搂着个大学生模样的清秀女孩窜到两人跟前,留下这么一句便直接溜了。
蒋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对于那几个刺耳的词,无端不安地望向何泊衍。
窝在街边大排档上,江子宿等手机一接通,便一嗓门吼了过去:“詹大公子,你老婆出墙了,你俩这闹的吧,真真是热闹啊。”
打道回府的路上,蒋楠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何泊衍的神色。
江子宿毫不留情的“三等残废”字眼,她一个正常人听着都觉得格外刺耳,更何况是坐着轮椅的他了。
只不过,他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云淡风轻的模样,唇角依旧是挂着温柔而浅淡的弧度。
詹家所在的别墅区实行严格的进门审查制度,所以孔九九在门口便让何叔停了车。
“何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聚。”
何泊衍望着她,似有什么要说出口,却只是目光如水般注视,带着温润的光泽。
最终,从车上的暗格中掏出一个礼盒,笑着递向她:“今天承你一顿饭情,这礼可得收下。”
“该不会是?”
见后者点头,蒋楠想着自己太矫情的话实在是不像自己的风格,也便大大咧咧地接过:“那就谢谢了。”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暗夜的尽头,何泊衍这才收回目光。
“何叔,开车吧。”
视线焦灼在那暗格。
这,只不过是三千三百四十四个礼盒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一直在想,若哪一天他一不小心之下将那藏着钻戒的礼盒送到了她的手上,他是否该向她承认自己的心,不再顾虑那么多……
想来,这几率也是渺茫的吧。
一年也不过堪堪三百六十五日。
即使每天与她见面每天送她一个,估计也得送上个十年。
十年的光阴呐,那会儿,她即使不与詹世风在一道,也必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詹家大宅。
蒋楠都还没进去呢,便被门口的一尊财神给堵住了。
“这么晚上哪儿鬼混去了?”詹世风大爷似地横挡在路中间,身上的西装扣子悉数解开,一副倜傥落拓的样子。桃花眼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审视着,仿佛在判断着她是否已经不洁。
看来江子宿这个特务是当得很称职啊,不愧是铁杆兄弟。
“这话是该我问咱们的詹大公子才对吧?怎么样?和女人在厕所里干销魂吗?有没有********啊?你也太不厚道了,早知道就把这独家头条送给我嘛,宁可让那些记者赚钱也不给自己老婆赚点外快,不知道我最近手头很紧吗?”蒋楠横了他一眼,语带嘲讽。
詹世风却是阴阳怪气地接招:“手头紧还请男人去吃东西?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老婆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得,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连自己家里有个老婆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的?”越过他,蒋楠直接便往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