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倒有些人约黄昏后的味道。
夏日的夜晚燥热得很,凉风习习,吹散那份热意,蒋楠开了院门,走向那辆在角落里停着的车。
其实何泊衍的车停得算是隐蔽的,不属于正门,而是侧门被墙与树遮挡的角落。只不过女王大人向来便喜欢探寻那种常人所无法探寻之处,所以很轻易便被发现了。
自然,若是普通的车子,也不可能那么轻易便被关注的。
谁让这辆车子那么罕见,全球限量款呢。
有那么一瞬,蒋楠甚至觉得何泊衍是故意的,采取了迂回的战术来和她展开较量。不急不躁,既不攻也不守,仿佛稳坐泰山,便逼得她家人对她采取策略施压。
顿在那儿,蒋楠终究还是抬起手,敲了敲车窗。
车膜贴得极深,看不见里头的人。
这下子,倒让蒋楠疑惑起来。
没人?
若真是他,按照他那温雅的性子,早该主动降下车窗才对,可她都站在这儿好一段时间了,且还瞧了车窗,也不见里头的人有任何反应,这是……不在里头?
刚回转脑袋望了一圈,蒋楠冷不丁发现二楼的阳台上竟然齐刷刷地杵着自己家里头所有的人。
那一颗颗脑袋冒出来,八卦地紧紧贴在一起,队伍之壮观,简直叹为观止。
不禁想起自家哥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以女王大人那护短的性子,确实不太会愿意让她嫁给一个有残障的人。如今,她却什么都不插手,甚至还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想来,这段日子的相亲对于她,也是一种绝望。如今,她最大的愿望,早已不是男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爱护她,应该,只需要一个“爱”字,即可了。
家里头那几位算是如狼似虎,害得蒋楠有家不能回,只能悻悻地在这条道上走了起来。所幸出来的时候将手机给带上了,她直接给何泊衍拨打了过去。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听,另一头的嗓音低沉,却难掩那份喜悦。
何泊衍是万万都想不到,她会主动给他打过来。
那日的不欢而散,她的紧张她的犹豫以及她的挣扎,他全都看在眼中。尤其是后来她索性开门见山地和他摊牌,拒绝他的相约,也一并将他推拒到心房之外后,他也意识到,这场拉锯战,将会变得格外的漫长。
更甚至是,他被踢出局,永无录取可能。
可今儿个,她却突然给他打电话,如何能不让他激动之下竟一时忘记了呼吸?
“你在哪儿呢?”
几日不见,尤其是经历了上次那样的事情,蒋楠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竟有些小小的不自在。却还是硬撑着头皮,赶紧问出重点。
环顾了一下左右,入目可及,除了医生便是护士病患,若不是没发现蒋楠的身影,何泊衍差点都要以为她也许也在这儿,正在某处瞧着他了。
“我在医院这边。”温润的声音透过电波另一头传来,让蒋楠瞬间便心神一凛。
“医院?你不是在我家附近吗?”他在医院,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不过,似乎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才对。意识到这些,蒋楠竟是直接便踩着高跟鞋跑了起来:“你怎么去医院了?是哪家医院?出什么事了?……”
“就是有些急躁冒进了,锻炼的时候拉伤了韧带关节,来医院看看。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报地址!”相比于何泊衍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仿佛伤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蒋楠直接便吼了过去。
怔愣了一下,俊脸上的表情甚至都保持着僵硬,何泊衍却是倏忽间唇畔大大地扬起,整张脸,都焕发着别样的光芒:“你这是……关心我?”
蒋楠找到何泊衍的时候,他正在医院大厅坐着。
轮椅上的身姿挺拔,整个人明明相比那些个正常的,有着最不同寻常的特征。可他,却愣是能在茫茫人海中,展现最无与伦比的存在。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啊?何叔人呢?怎么都不知道照看一下你啊?”疾步走到他面前,蒋楠回转身四处观望了一下,并未见到何叔,不免抱怨了开来。
“听说你要过来,他自然是退位让贤,打算给你个机会照看我。”似假还真,薄唇的弧度,自从接到蒋楠的电话后,便一直处于上扬状态。如今亲眼见到蒋楠过来,短短二十分钟,却似经历了人生的轮回,等待,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漫长。他一直不说,一直刻意地将这份漫长视作短暂。如今,当这份漫长当真变成短暂,他竟有些激动地莫名所以,整张俊脸焕发着卓然光彩,眸眼细腻,温柔地瞧着近在咫尺的她。
被他这般一打量,蒋楠竟有些别扭起来:“他就这样放着你不管?那如果我不过来,他这是打算让你自己回去吗?”一想到何泊衍滑动着轮椅自己去搭车的场面,蒋楠便无法想象。
乘出租车倒还好些,司机师傅看着他不方便也许还会搭把手,大不了就一直被拒载然后再接再厉继续拦车。若是搭公交,他根本就没指望了。
“根本没什么大事,他听说你要过来,便急急地去给我买饭了。”
自然,何泊衍没说的是,他今儿个发狠地和自己较劲,从早上开始到出事,练了一整天的臂力和腿力,别提晚餐了,根本连午餐都还没吃上。
他这人向来便严于律己,想要做成一件事,便会努力去达到。
所以,当年为了向蒋楠表白,便会不顾一切,只求最终的结果能够如他所愿。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阴差阳错,她根本就已不在伦敦,回国去了。所谓的告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如今,告白被拒,他痛定思痛之下的结果,不外乎是更加对自己严格要求。
不能给她压力,不能逼得她太紧。那么,他唯有给自己压力,唯有逼自己紧一些。
让自己学会站起来,从哪儿跌倒便从哪儿爬起来,便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必备课程。
若是往日,他只是每日里抽个两小时进行训练。那么,自从被拒后,他每日里自我锻炼的时间,便明显被拉长了。
这才有了今日这般在强大压力之下的紧急送医事件。
何叔原本还在替他跑腿去劳神亚洲分公司的事情,接到他的电话后赶来匆匆送到医院,路上,瞧着他额头落下的豆大汗珠,也顾不得多讲究,直接便给伦敦的老夫人去了电话。老夫人电话里便急得不成样子,当下便要飞过来一趟。
再后来,他便不甚清楚了。
因为他竟因为疼痛而晕了过去。
蓦地,何泊衍感觉到自己的腿上有异样,竟是蒋楠直接便将手覆盖在他上面,不甚放心地左摸摸右瞧瞧。那一寸一寸摸索的架势,仿佛不瞧出个所以然来便不罢休。
被她这般的动作弄得有些微微僵硬,尤其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蒋楠大大咧咧惯了仿佛忘记了周围的那些个耳目,他却是观察仔细。
俊脸,竟是极为难得地红了几分。
只不过,却带着极深的笑容。
这么亲密无间的动作,她第一次那么主动地担心他,他自然是会有些不知所措。是个男人,碰到自己在意的女人对自己做出些过于敏感的动作,自然会有些不同往日的反应。只不过,在最初的怔愣与难以置信之后,便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悠然地享受起她的关心与她的在意。
“腿没事吗?医生有没有说让住院再观察看看?如果真的站不起来那便站不起来好了,别人看你笑话就看你笑话,难道真的因为站不起来就赔掉自己的一生吗?你这么拼命地锻炼,腿没好,自己的身子却垮掉了,得不偿失知不知道?”
被她这般一吼,何泊衍却是极为受用:“可若我不站起来,却是要遭到你的埋汰了。”
“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下意识脱口而出,蒋楠在何泊衍审视的目光下,立刻便想起了那天在他告白之后,她为了拒绝他而口不择言的话。
“凭什么只是一个吻而已便说我对你有感觉便要接受你的提议啊?何泊衍,既然你知道我不想相亲不想结婚那你就该明白我也同样不想和你相亲不想和你结婚。更何况,你能站起来吗?连站都无法站起来的你,怎么可能娶我?怎么可能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守护我呵护我爱护我?”
原来,他竟那般在意她的一言一行。那般,伤人的言行……
想到这儿,蒋楠不免故意一咳转移话题。
“你知道的,我这人有时候会有点浑,这一旦发浑,自己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便会记不太清。出于本能,也许那些个伤害人的话就脱口而出。如果下回还这样,你千万别理我,任由我自生自灭就行。”
说完,脸色依旧是别扭,还故意将脑袋转到了另一侧。
静静地看着她的这一系列小动作,何泊衍的眸眼温柔,故作沉吟:“嗯……是这样啊……敢情我这被你逼急了,却还理解有误了……”
羞愧难当,蒋楠回转身来,故意一本正经道:“你的腿真的没问题吗?如果真的有事,千万别逞强,医生说住院那就一定得住院,别因为那点子难为情就不将医生的话当成事。”
“哪儿能真的没问题啊,医生都说了,何先生这是劳累过度,这腿啊,即使再能折腾,也经不住他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训练。正常人走个几个小时照样累,而他可不是简简单单地走几个小时啊。”
何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头提着餐盒,显然一副对何泊衍不认可的模样,心事重重地诉说着。
见蒋楠的脸色立刻揪紧,他这才语气凝重道:“蒋小姐,你可得多劝劝先生。哪儿真的能不将自己的腿当回事呢。”
霎时,蒋楠和何叔的焦点立刻都放到了何泊衍的身上,目光中的沉重,让后者的俊脸有些憋不住:“这点运动强度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