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脚下的路
离开双城后,梁言再没有写过任何作品,他到了一个离双城离定州都很远的地方,三个地方连起来刚好是一个三角形。
他想做另一个自己,就拾起了小时候的爱好,开始学摄影。在影楼里面,他做最低贱的学徒,任人使唤,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可以拍出很美的照片了,就换了座城市。
这期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他曾经害怕孤独,不敢面对孤独,失败的恋情,终于让他内心变得强大,虽然还是会想起周小鱼,想起陈佳若,想起家人和表妹黄思思,但这些感情都被他埋在心底了,他谁也不想联系,他甚至想要改掉姓名。
在新的城市,靠着当初写作时认识的朋友,他进了一家工作清闲的杂志社。
杂志社在火车站附近,每天下班后他都很晚回家,独自到住所不远的废弃的铁轨边拍一些照片。
这些照片大部分会用在杂志上做封面或者插图,有时候他也会带一些女孩来拍,他在这座城市认识了很多漂亮的姑娘,但仅仅是认识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叫颜落的姑娘。颜落的表姐的朋友在做模特,被梁言带着拍过几次照片。有一次周末她去找颜落的表姐吃饭,颜落也在,看到颜落清纯可人的样子,就跟颜落讲了拍照的事。
“你打扮一下会很漂亮的,而且也有钱赚,不去白不去。”表姐的朋友讲这些话的时候,颜落一直埋头吃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最近确实有些缺钱,她喜欢画画,想换一个好点的画板。可是在镜头前,她很容易紧张的,怕自己到时候做不好,反倒被取笑。
吃完饭之后,表姐的朋友跟颜落约了下个周末一起去拍,颜落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她想反正有表姐的朋友带着,也不用太担心。
那天去之前,表姐的朋友给颜落剪了头发,化了妆,让颜落身上的女人味一下子凸显了出来。可是当颜落顶着新剪的发型出现在梁言面前的时候,梁言却皱了皱眉。
梁言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自己曾经的读者,在彻底不再写作之后,那个圈子很快就把他淡忘了。那天颜落并没有拍照,因为她的妆容梁言不喜欢,梁言拍了颜落表姐的朋友后,对颜落说:“你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化妆。”说完递给了颜落一张名片。
回去的时候表姐的朋友对颜落说:“拍照那家伙好奇怪,不拍你就是不喜欢你啦,干吗还要给你留名片约下次?难道就这么不喜欢我给你化的妆?真是奇怪。”
颜落也觉得奇怪,握着那张薄薄的名片,颜落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梁言这种类型的男生正是颜落喜欢的,平时落拓不羁,突然认真起来,看着好可爱。
不过只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相互之间说过的话不到十句。颜落不知道自己在梁言的心里是什么样子的,回到学校后,她给梁言发了条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我是颜落。”
02生活的重担
第二次拍照颜落是一个人去的,依了梁言的话,没有化妆,素颜拍了一些照片。拍完照之后两个人坐在夕阳下面的铁轨上吃梁言带的甜点。
梁言吃得潦草,地上撒了很多,引来一群飞鸟,在一旁觊觎,想等他们吃完走开了以后吃他们剩下的残渣。
他们呢,看到那群鸟,就故意不走,吃完了还聊个没完。聊到理想的时候,颜落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做一个画家,画出很多很多漂亮的人物和风景。”
梁言笑了:“那我们还算是半个同行,我以后想做一个自由摄影师,去不同的地方,把我看到的所有的美景美人都拍下来。”
那天他们一起聊到很晚,好在是周六,第二天没有课。梁言送颜落回去的时候,送了颜落一盒没吃完的糖果。他们约好了每个周末拍一次,一开始颜落还惦记着等钱攒够了去买画板,到后来,她当模特赚的钱已经足够买几个画板了,她却还是没有去买。
她越来越迷恋和梁言在一起拍照时候的感觉,以前的爱好现在成了她的负担,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构思,几个月后,她买了一台入门的单反相机。在带着相机去见梁言之前,她画了一幅梁言的肖像画。
把画交到梁言手上的时候,颜落认真地说:“这是我最后一幅画了,你要好好保存。以后,我就跟着你学拍照吧。”
开始和图画打交道后梁言匿名出版了一本画册,在某幅娇艳动人的美人图下面,写了这么一段话:“你太美丽的时候,我感受到的不是欣喜,而是自惭。我感觉我配不上你了,我感觉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拥有你,可是我舍不得你,我怕你的美丽给我招来对手,我怕他们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看到这段话,颜落明白,梁言心里有一个他永远也忘不掉的人。
可她还是不想放弃,她觉得也许时间久了她就可以改变自己喜欢的这个男人。结果半年以后,梁言要开始重启行走中国的计划。
在一起的半年里,梁言教会了颜落摄影,颜落教会了梁言画画。两个人分开之后,就每周寄各自的作品给对方。
二十岁的女生,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很疯狂,没有任何压力,脑袋里想的全是对方。但梁言却是非常冷静的,他只当颜落是个有着相同爱好的小妹妹。
眼看着颜落在爱情里沉沦得越来越厉害,他果断地换了手机号码,切断了和颜落的联系。
他已经伤害了最爱的陈佳若,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03一诺万年
梁言到了诺城,他喜欢这座城市的名字,仿佛暗示着承诺,许诺,一诺万年。
抵达诺城之前,梁言立志要画很多漂亮的风景和人物,实现颜落的梦想,可是真到了路上,新鲜刺激的生活让他回到了十几岁时的心态,他又开始写作,开始记录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但只是记录给自己看,并不发表。他经常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天,很少吃饭也不用跟人交谈,那时候的诺城的天气,阴郁得就像梁言的脸。
人的胃确实会越饿越小,有时候他想,也许有一天他不吃东西也可生活下去,就像古代修道的人一样,常常饿着肚子,身体越来越轻,有一天走在街上被一阵大风卷走,不知情况的人就会以为此人得道升天了。
诺城住着很多离家出走的人,走在大街上,如果你看到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你上前去打招呼,他肯定会告诉你,这里不是他的家,但他喜欢这里,喜欢那种客居的感觉。
诺城是没有风的,至少从梁言到诺城开始算起,整整两年的时间,没有感觉到暖风拂面或者寒风刺骨。
他到诺城的第二年,生活终于好转起来。有曾经喜欢过他的读者=在这里开了一家酒吧。
酒吧的名字叫“当离家遇见出走”。这是他写过的一个小说的名字,写的是几个年轻人离开学校后发生的故事。
酒吧的顾客全都是一些离家出走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都有着一张忧郁的面孔和风一般的心灵。他们终日混在一起,喝酒,聊天,打牌,谈恋爱。
喜欢梁言的那个女孩叫暖暖,曾是他最忠实的读者。暖暖来的时候是一个冬天,天气非常的冷。在梁言在的那些年,诺城没有秋天,昨天还穿着短袖,今天也许就得披上棉袄。
据说把一只青蛙放进热水里它会立刻跳出来,而放在冷水里慢慢加热它就会被煮熟。人也是一样,没有秋天的铺垫,冬天显得格外冷。
因为要帮忙照顾酒吧的生意,梁言日夜颠倒,这不是他喜欢的生活方式,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生活方式之前他只能这样。
白天总是喧嚣的,他常常会睡不着,会梦见过去的事。他梦见过很多人,很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梦见陈佳若。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明明曾经掏心挖肺地爱着的人,为什么连做梦都不会再相遇。当初流下的泪刺痛的心,在时过境迁以后,竟会淡漠得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有一天梁言睡到一半,被口渴弄醒,起来喝了杯热水,睡意突然就跑完了。于是他依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楼下站着一个姑娘,从眼睛到鼻子再到脸都是红色的,眼睛是哭红的,鼻子和脸是冻的。她目不转睛地,固执地望着一扇紧闭的窗户。
一杯水喝完,他又倒了一杯,继续回到窗前,慢慢地喝着,看着。
梁言想自己或许应该送一杯热水下去,或者送一件棉袄。尽管这些东西都无法温暖她的心,可是起码可以慰藉梁言的心。
很多时候,帮助别人,收获更多的却是自己。
那姑娘仰望着的那扇窗依旧关着,窗内隐约有钢琴声传出,然而更多的东西都被厚厚的窗帘掩盖了。
梁言试着猜想那扇窗后面的人,该是多么冷漠无情。好歹相恋一场,纵使这姑娘千错万错,此刻总是值得同情的。只要打开窗帘,甚至是隔着窗户看她一眼,也能在她心里开出一个春天吧。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梁言这样想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奇怪的行为和想法。很多时候你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或者说,只适合做一个旁观者。
寒冷有很多坏处,大到冻死一个生命,小到冷却一杯热茶,很多人到了冬天都开始怀念夏天。而梁言却在享受这严寒,它让他时刻清醒着。
再见到那个姑娘是在半个月后。梁言像平时一样捧着一杯开水,依着窗户看窗外的行人。眼神滑向街面,瞬间又收回。那扇紧闭的窗户今天打开了,窗帘也由深厚的绛紫色换成了淡淡的紫色。那天在街头冲着这扇窗户挨冻的姑娘此刻就站在窗户的后面,更让梁言惊讶的是,她手里也捧着一杯水。
还没有来得及将杯中的水喝完,杯子就冷了。他转身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手刚离开杯子,房门就响了。不开门梁言也知道是暖暖,在这座城市,这个时间,也只有她,会敲他的门。
这一生他结识了很多人,他们都像风一样从他身边吹过,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想他在别人的生命里也像风一样。比如陈佳若,他是那么喜欢她,他知道她也喜欢他,可恋爱还是谈不下去。这世上有些关系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哭笑不得。
梁言把暖暖叫到窗前,让她猜对面的姑娘在想什么。
暖暖说:“那姑娘我认识,你生病的那段时间,她常去我们酒吧喝酒的,圈子里都叫她小歌。半个月前她还是一个酒吧歌手的女朋友。半个月前,那个歌手离开了诺城。”
梁言心中半个月前的那个谜团突然就明了了。那个歌手不是不想见小歌,他之所以一直把自己关在窗户后面,是想让小歌忘记自己吧。曾几何时,他也遇到过相似的场景。
如果用两个词语概括诺城,那除了离家出走,就是爱情了。这里每天都有人入住或者离开,在入住离开之间,爱情也在发芽、蔓延、死亡。
暖暖说:“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梁言说:“怎么会呢,她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而已。”
暖暖说:“想起谁了?”
梁言说:“一个故人。”
暖暖说:“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系呢?”
梁言说:“你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吗?”
暖暖说:“我懒得理他们,等我老了,等我挥霍够了我的人生我再回去吧。”
梁言说:“也许我也会这样。”
话虽那样说,梁言心里却没有那么肯定地想。他并没有终止和家乡的联系,事实上,家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
只是和他接触的,不是父母,也不是黄思思,而是年少时的一个朋友。他每隔一个月,都会把家乡发生的事儿写在信里,发到梁言的电子邮箱里。
暖暖走后,梁言打开电脑,写了很长一段话,发在陈佳若那灰暗了很久的QQ里。当他再次看到她头像跳跃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他想他的生活从此很难平静了。
暖暖离开的时候曾对梁言说:“你无法再去爱上别的人,是因为你心里曾经装着一个人。就像一间装修好的新房,曾经有人住过,虽然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她的东西,但多少会遗漏点什么,一根头发、一张贺卡之类的总会留下。当然即使不带走,房东也会把那些东西收拾好丢掉,可是属于那个人的气息是丢不掉的。即使你将这房子重新装修一遍,也只是掩盖了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斗转星移,旧人的痕迹最终还是会显现出来。你的眉目之间,都有那种痕迹。这是让我无法容忍的。”
梁言想起了陈佳若,她说:“周小鱼带给你的伤,我如何能够治愈?你总是把过去人带给你的痛苦记在心上,妄想新的人会将你的痛苦抹平。抹平之后呢?不是会划一道更深更痛的疤痕在你心头,我不是天使,我也不能例外。”
现在,陈佳若果然成了他心里的疤痕,唯一的,很深很痛的伤痕。
04往日的灵魂附体
梁言开始每天都坐在电脑前,等陈佳若上线。
一别多年,陈佳若已经不再是当初懵懂的少女了,看着她空间里成熟性感的照片,梁言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他想再次拥有她,不惜一切。
陈佳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言。当初她深爱他,最终被他深深伤害,她只是打算出国待一段时间疗疗伤,他就选择直接人间蒸发。
这些年她不止一次地想起他,想他在哪里,和什么人一起生活,她甚至担心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曾经那么热爱文学,有那么大的文学梦想,然而在消失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写作圈出现过。
陈佳若决定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在日本,她也确实遇到了几个不错的追求者。虽然都无法像梁言那样带给她那么激烈的爱情,但起码是一种安稳的陪伴。
可是这时候梁言又回来了,她用了十八年遇到他,用了五年爱他,终于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摆脱了他留给自己的阴影,可是他又回来了,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可能都无法绕开这个男人了。
“佳若,回来吧,或者我去日本。”梁言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费了半天工夫,才发出了这句话。
等了很久,陈佳若才回复他:“我当初被你的才华和忧郁孤僻的性格吸引,深爱你,后来被颓废的你搞得我精疲力竭,接着又被任性的你伤害。现在,我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让我回去,我如何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你?”
“我会让自己好起来的。”
“那就等你好起来的时候再说。你曾经的梦想呢,曾经为梦想的执着呢,我可以原谅你在感情上的放纵,但无法接受颓废的一蹶不振的你,你曾经是我的信仰,如果有一天你能继续做我的信仰,我也许会考虑回到你身边。”
“你要我重新开始写作?”
“没错,先实现你的梦想,再说感情的事情。”
“可是要怎样才算实现?”
“让作品被翻译成各国文字,拍成电影电视剧,拿国际大奖。”
“这些不能强求的,我以前强求这些是因为我幼稚。”
“你以为你现在成熟了吗?没错,你是不幼稚了,但同时你也丧失了勇气,去追梦去拼搏的勇气。等你找回了你丢失的勇气,再来找我吧。还有,有时间和你爸妈还有思思联系下吧,他们也很挂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