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风夕草天启后的第二天正午,阳光只有在这个时辰能撒进这昏暗城墙下的角落。
风游川正左手怀抱着风游川,右手托举着翎儿,沐浴着阳光,在门前踱步。他脸上挂着笑意,嘴里还念念有词,好不惬意。
忽的,一阵金光自遥远的东方平地而起,直冲云霄!其光柱之耀眼,其高度之不可量,皆是举世难见。光柱散发着无比圣洁且炽热的光浪,与其距离遥远的风游川都感觉脸上发烫。
不止是风游川,这一刻,在整个器魂大陆上,无论身处何地,都能看见这耀眼刺目的光柱。在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无论王公贵族,门派修士,亦或者是平民百姓,皆是停下手头动作,抬头仰望。
若能从天空中鸟瞰,便能看到以这光柱为中心,一汩汩的金色热浪如泉水般荡漾开来,覆盖了整个器魂大陆,直至不知处。
光柱在整片大陆人民的注视下,肆虐了许久,才缓缓失去气力,渐渐羸弱,最后消散而去。
然而光柱带来的浪潮却并没有伴随光柱的散去而散去,一阵暗潮反而随着光柱的散去开始翻涌起来,从这一刻起,整个器魂大陆便风起云涌。
元国,宫廷大殿内。
一位身着长袍的中年人站在大殿中央,他身上长袍纹着九条神态各异的神龙,栩栩如生,好似在其身上翻腾着。这显然是一件龙袍。
此人脸部棱角刚硬,眉宇似剑,眼大如斗,炯炯有神。
他两鬓有着齐肩长的发须,下巴及嘴唇上也有着些许乌黑的胡须。但这并不会使人感觉他不修边幅,反而为其增添了一份男子气概。
此人,便是元国皇帝,帝听。
帝听身高八尺有余,巍然屹立在大殿之上,
他头上顶龙冠,珠帘在其眼前微微摇摆,似风暴后的余波。而他却视若无睹,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在帝听前方,一个浑身金光内敛却无法掩饰外放的婴儿静静悬浮着。
此婴儿双眼已经睁开,同样看着帝听的双眼,竟然散发着睿智的光芒。
端详许久,帝听缓缓抬头。
“如此一来,朕的儿子便是天选之人,对否?”帝听缓缓开口,其嗓音浑厚庄严,震响了寂静的宫殿。
不久后,好似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一般,一个同样浑厚的男声回应了他:“不错。”
闻言,帝听嘴角攀上一丝计谋得逞的微笑。他转过身去,其身上龙袍上九条纹龙好似也随他动作而翻舞着。
背对着婴儿,帝听猛一拂袖,朗声道:“即是如此,答应你的事情,朕自会做到!”
身后又是一片寂静,良久后才传来声响,只是源头好像越发的遥远了:“那还望你能信守承诺。”
听他此说,帝听脸上浮现一抹不悦,随机冷哼了一声:“朕威震四海,岂会不信守承诺?你且安心,何日需元国相助,你且联系朕,朕必鼎力助之。”
“如此便好,门外麻烦已到,我且退去了。”话罢,再无声响。
帝听波澜不惊,显然早已知晓,只见他脸上浮现一抹玩味:“想不到来的如此之快,也罢,让朕会他一会!”
说完,便一甩长袍,抬脚向着宫廷大殿外走去。
随着帝听迈出大殿,视野也豁然开朗起来。
金碧辉煌的大殿外,赫然是广阔的内宫广场。
然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此刻正午,整座内宫里却了无人影,寂静可怕。
内宫广袤,一眼望不到边际,从广场到大殿,还隔着一道足有千阶的阶梯。
帝听此时便立于台阶尽头,抬头望着天空。
他对此时的怪像不以为然,因为内宫之人,正是被他所遣散的,因为他明白,若是今日形势不对,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一场殃及池鱼,便形神俱灭的恶战。
帝听正襟立于大殿之前,目光所及,正是一片碧蓝的天空,此时正在午时,艳阳高照,帝听却张目对日,炯炯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天空。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随着帝听目光远眺,一个虚幻的人影渐渐自远处天空而来。
见得此人影,帝听双眼瞳孔猛然一缩,手掌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因为,他很清楚来者是何人。
那天空中的人影,不紧不慢的自远方而来,待得近了,才看到来者的真面貌。
这是一个颇为奇特的人,他凭空立于天穹之上,好似与这片天空相容了一般。
这并不是一个比喻,而是真真正正的描述,因为此人,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
此人有着一头纯白如雪的长发,直垂腰间。眉毛似寒剑,睫毛与瞳孔浑然一体,白到似空洞,又似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一袭白袍,在空中缓行,却纹丝不动,好似这片天地并不能浮动他半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男子,恰到好处的嘴唇上有些许肉色,就像是白雪里的一朵寒梅,让他整个人有了生气,却又不食人间烟火。
此人飘至帝听头顶两米处,垂帘看向帝听,那纯白的瞳孔内,看不出情感波动,看不出有何想法。
帝听自不甘示弱,他脚底大风自起,也猛然蹿至空中,在来者面对面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眼睛死死盯着来者,眼中尽是戒备与敌意。
“没有人能让朕仰视,即使是大陆第一强者,风铭,也不行!”
不错,此人便是器魂大陆第一强者,真正的无冕之王:风铭!
闻他此言,风铭却无任何波动,确切的说,自此人现身以来,都未曾有过任何的波动,就像是一潭死水,无论你怎么去搅动他,他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风铭轻轻瞥了他一眼,缓道:“他呢?”
仅两字,仅一出口,帝听便感觉犹坠万丈深渊,不寒而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发现自己失态,帝听稳了心神,也缓缓开口道:“虽然你为大陆第一强者,正压朕这第二一头,但是如此目中无人,怕是不太合适吧。”
此言一出,裹涵了无尽的阳刚龙气,直取风铭。
然而让帝听意想不到的是,风铭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他的头发丝都没有吹动。
见他此般模样,帝听不由得暗自握拳,心里的底气少了半分。
“他呢?”
风铭继续无视他,开口重复到,话语依旧如冰。
帝听嘴角抽搐,对于风铭的无礼感到万分的气恼,他好歹也是百国之中最强的元国君主,被人如此冒犯,自是难以意平。
但是对于面前之人,他也只有忍气吞声,因为在这方世界里,实力才是永远的王道,他可没有信心去与风铭死斗,对于这个活了百多年的最强者,帝听完全看不透他的深浅。
而且帝听也明白,风铭向来如此冰冷,并非针对他一人。
“哼!堂堂大陆第一人,莫不是要对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动手?”
帝听出言道,却是落了无尽的下风,此般小人之言,实在有损他帝王的身份。
帝听依旧双眼冰冷,貌似神离的看着他,嘴里不疾不徐道:“他呢?”
帝听彻底没辙了,此人就像是一个雕塑,言语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朕的儿子便在大殿之内,只是不能于你相看,此子日后必成你的劲敌,难免你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举动。”说完,帝听不再朝向他,转身便欲离去:“你且离开吧,恕不远送。”
然而话音刚落,帝听的身子甚至没转过去,他就彻底顿在空中,再也无法动弹。
他双眼爆瞪,面前珠帘来回摇摆,他死死盯着风铭,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因为他看到,在风铭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婴儿。
此婴儿,正是他的儿子,帝天。
这一刻,帝听彻底感到了恐惧,以及深深的挫败感。
要知道,大殿之中布满了无数的强力机关与陷阱,那是元国所有强者数十天不眠不休,尽心竭力布下的,帝听曾以为,哪怕是神来了,也要葬于此地。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自己如此强横的实力,而风铭距离自己不足两米,却在自己眼皮底下,越过重重机关,将帝天凭空取出,这于帝听而言,足以击垮他的一切尊严与心理防线。
赢不了的,帝听心里突然生出了这个念头,而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开始无限放大。
他生平第二次感到了恐惧,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此前,他虽与风铭有过几面之缘,却不曾针锋相对,他便以为,自己名列第二,与风铭这第一,差距不会甚远。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他与风铭的差距根本就是天地之隔,生死之别,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帝听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身上的龙袍都淡了几分色彩,他就保持那个转身的动作,一动不动。
在他看来,风铭已经一手持刀,架在他的脖颈上,而他如同一只羔羊,任人宰割。
“这孩子,便是新一代的天选之人吗?”风铭依旧未曾将注意放在帝听身上分毫,冰冷的言语没有一丝波动。
帝听哪里还敢开口,只是恐惧地盯着风铭,纹丝不动。
“新一代天选之人已经出现,我这上一任还在,这还真是够讽刺的。”风铭的话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虽然转瞬既逝,但还是被帝听捕捉到了。
伴随风铭此言,帝听突然想起了一段古老的回忆,一时间竟走了神。
突然间,他回了神,因为他不得不回神,
风铭不知何时伸手搭在了帝天身上,此情此景差点让帝听心脏跳出胸口。
然而帝听想像中的血液迸射却没有发生,风铭只是手掌在帝天脸上来回磨搓,并未有其他动作。
帝听感觉,这刀不仅架在了自己脖子上,甚至都砍了半分进去。
至于帝天,连帝听都为鱼肉,任人宰割,他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早已脸色惨白,如死了一般。
似是看出帝听所虑,风铭抬头看向他,眼中无神采:“你且宽心,我寂寞了近百年,好不容易有能与我匹敌的种子,我又怎么会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话罢,便微微一抬手,帝天随即稳稳落在帝听手里。
做完这些,风铭转身,缓缓开口道:“好好培养他吧,期待登天之战他能给我带来一些乐趣。”
说罢,风铭便不再停留,似他来时一般,缓缓飘离此地。
许久后,待彻底看不到风铭的身影时,帝听才如释重负。
他开始浑身颤抖起来,自头部开始不停地留下豆大的汗珠。
而帝天,这个可怜的孩子,则猛然开口,哇哇大哭起来。
见他如此,帝听心里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只见他一把将帝天从怀里甩出,丝毫没有因为帝天是他儿子而留情!
无情帝王家啊。
且看帝天就如同一颗流星般,自天空中坠落,轰然砸在地上,将广场之上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烟尘缭绕间,再也看不到帝天的小小身影。
帝听此番动作后,头发无风自动。他目眦具裂,开口狂哮道:“哭什么哭!你是朕,帝听的儿子,哭只会更为耻辱,你要做的,是给朕修炼,往死了修炼,待来日,把那个混蛋踩在脚下!今日之辱!他日必讨之!”
随着帝听的咆哮,他身上的龙袍好似活过来一般,发出响彻云霄的龙吟。
发泄了许久,帝听冷哼一声,一甩长袖,转身入大殿内,再无动静,只剩那帝天,在深坑之中,不知死活。
千夜城。
在光波自风夕草身上扫过的那一瞬,风夕草身上猛然射出一道相似的神光,却转瞬间便消失在天际,与这席卷大陆的浪潮相比,就像是一朵浪花,消失在斑斓的海洋中。
见此情此景,风游川满眼不可思议。
他楞了许久,却意味深长的看着怀里的风夕草,缓缓说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是吗?这个舞台上,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吗?”
话罢,他仰头望天,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谁听:“终究还是开始了吗?不知道,此次过后,还有几人能苟活于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