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果然看见了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少女。我不那么别扭了,自然地迈开步子。集市上有很多菜农,官晴买了两头蒜,说是觉得仪价的时候你来我往颇有意思。不愧是商贾之家的女儿。
逛着逛着,就走进了一条小巷,小贩渐渐的少了。那旁边,有一个卖兔子的姑娘,那一团团白白灰灰的小东西在箩筐里不安分地拱来拱去,草料散落一些在地上,看起来不是很干净。我们围过去看,没有要买的意思,倒是一对母女站在一边。
那妇人看起来很年轻,衣着素净,乌黑油亮的长发用银簪挽起,左手挎着一只篮子,右手牵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姑娘,很乖巧。小姑娘正在挑选兔子,左看右看,最后指着一只棕色的小兔,对她身后的年轻妇人说:“娘,要这只。”买兔子的姑娘连忙道:“大兔子五十五文,小兔子三十。”
那妇人温和地向女儿确认:“这只吗?不变了哦,别回家就后悔咯。”小姑娘点点头,伸手过去抚摸她选中的小兔子。妇人拿出钱袋点了三十枚铜钱。
买兔子的姑娘收了钱,提着兔子耳朵把小兔子递给那对母女。女儿抱着兔子,和妇人欢欢喜喜地走了。那姑娘忽然对我说:“小妹儿,来一只不?”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养不好兔子。”官晴拉着我走了。姑娘又转向下一个买主去了。
我们走出小巷,不知不觉日光就隐去了,天边亮亮的,头顶透着朦朦胧胧的光。很快飘起了几点小雨,落在地面上倏忽一下便不见痕迹。街上的人有减少的迹象,有公子小姐走着的撑起伞来,什么花纹衬色的都有,淡淡的,却明明朗朗的,看了很叫人舒坦。
我们出来时没有带伞,官晴怕雨下大,拉着我们走快了,渐渐走出了集市,街上宽敞不少。仍然有当街小铺贩卖布匹的,一团一团彩色的家伙看起来真想让人上去每个都拍上一拍,一定很软和。那些小商人像是不怕布匹被雨淋湿,没有收拾一下的意思。
远远见着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左右的姑娘,素衣长裙,步子轻慢,手中兰色油纸伞并未撑开,她只是松松握着那伞的圆手柄,任雨点落在她的发间衣角,两眼漫不经心地四处看,脚上一直向前走着,那纱裙的下摆随着步子飘起来,很好看。
那姑娘走近我们,一股清香沁入心间,转瞬消散了。原来,我们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却忘记是谁说过的了: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一回擦肩而过。那么,我上辈子一定是个男子了,不然怎么会盯着人家姑娘看了五百次?
“小合,前面有一家酒楼,我们去避避雨吧。你饿了吗?顺便点几个菜。”官晴指着前面迎风招展的酒旗“荷沛居”,提议道。
“好啊。”我点点头,官晴拉着我加快了步伐。
这家酒楼规模不大,由于下雨,又快到饭点,已经坐满了客人。招呼的小二抱歉地说道:“对不住两位,店里头没空桌了,拼一下桌要得吗?”
官晴点头,小二立马向一桌男女走去,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说了些什么,男子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问了问身边的女子,两人一起点头了。
“两位这边请!”小二伸手示意。
我们走过去,向那对男女道了谢,男子礼貌地伸手示意:“请。”我和官晴便坐下了。
“二位客官来点啥子?”小二问。
官晴瞟了一眼半满的桌子,爽快道:“都和他们一样。”
“好嘞!您二位稍等一哈。”小二随机对着后厨拉长了声音大喊,“鸳鸯炙酒骨糟杏酱香豕头水煮肉麻婆豆腐回锅肉过江豆花各来一份咯——”
小二的吆喝声很有韵味,绵长富有韧劲。想不到对面一男一女点了这么多菜,待会儿只有拿回去给他们分食了。
“两位客官要不要绿蚁酒?这位公子点的。”小二转身问。
“不用了。”我摆摆手。想不到这边还在喝绿蚁酒,看来新的酿酒技术还没有传到这边来。
“二位既然到了蜀中,何不尝尝绿蚁酒?”那名男子突然开口了。听他的口音应该也是外地人。
我和官晴对视一眼,还未开口,那男子又说:“忘记介绍,在下柳拂金,是北方人氏,来这边做生意。这位是舍妹柳拂柔。”
对面的女子微笑颔首,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柳公子?”我待他确认,笑道,“小女子秦思合,这位是我的好友许官晴,我们都是江南人氏,随父兄过来做生意,不过我们两个可只是出来玩的。”
我说话的时候打量着这位柳公子,双颊圆润,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俨然一位公子哥的模样,而旁边的柳姑娘,偏瘦,明眸皓齿,琼鼻修眉,脸上薄施粉黛,是个标致的人儿。
“公子点的绿蚁酒是前朝盛行的酒水,因滋味单薄早已被取代。这话该小女子问公子,为何还要点这绿蚁?”我微笑。
柳公子颇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封都早已没了这酒水,在下只是图新鲜尝尝。”
那柳姑娘也微笑地看着我。我在桌底下捏了捏手指,正欲让他们吃菜,别老是牙齿上沾着辣椒皮对我说话。
这时,迎客的小二疾声道:“出去!快出去!”
偏头一看,店小二正驱赶着一位衣衫破旧的老头。
那老头几次欲进店,都被拦了回来,半晌立在店门口,长叹一声:“想不到我昆吾也半生荣华,老来却被一个店小二欺侮。造孽,造孽。”
“你这老头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不就是会画几幅画吗?有啥子了不起?有本事你拿钱来。”店小二在门口骂骂咧咧。
“那位,”柳拂金微微前倾,低声道,“听说年轻时是有名的画师,专给人画像。朝廷官员用他,民间也请他。只是老来手疾,握不住画笔,又贪杯,常常烂醉如泥,也没人敢请他画像了。”
我提醒自己很多次不要注意他牙缝里的辣椒皮,可是还是忍不住那儿瞄。柳拂金动了一下嘴唇,再启齿,牙缝已经干净了。“这种场景在下与舍妹已经见过两次。”他淡然地看着我。
“原来是这样。”说罢忍不住眉眼弯弯,咬住下嘴唇。
柳拂金有点绷不住,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
“住手!”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我帮他付钱,让他进来。”
所有的人都转过去看热闹。那是一名女扮男装的姑娘,穿着黛色衣衫,和两个小丫头坐在一起。
“原来是陆小姐。陆小姐心善,小的替他谢过了!你还不快进来!”小二左右逢源,碎步走向我们这边,对另一个店小二低声道,“那位是郡丞家的二千金,手脚麻利点儿,别出了岔子。”
“晓得了。”另一个店小二应声走开了。
自称昆吾也的老头儿踉踉跄跄进了店,刚好有一桌吃完离开,他便坐下。他并没有道谢,只是朝那男装女子微微颔首。
官晴在一旁小声道:“小合,你看那陆小姐,怎么有点眼熟?是不是路上搭车的那个覃芸啊?”
“怎么会?”我再次转过身去。还真挺像,只是那天她是女装,风尘仆仆的,脸也黄,今日是男子打扮,面部白净,有些不一样。
“稍等,我去试一试她。”官晴起身,向陆小姐走去。
官晴过去的当间,一直未开口的柳姑娘忽然道:“我认得那位陆二小姐。蜀中郡丞有对双胞女儿,她是妹妹,姓名陆君慈。姐姐叫陆君兮,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二人的性子天差地别,姐姐要比妹妹温顺得多,妹妹喜爱女扮男装,在蜀中城是出了名的。”
这时,我看见官晴用手指了指我们这桌,陆小姐也转过头来看了。官晴得意地对我笑,看来就是那位覃芸了。
我对柳氏兄妹说了句:“失陪。”便走了过去。
官晴热情地介绍:“陆小姐,这是我的好友秦思合,之前见过的。小合,这位就是要去益州那个姑娘,陆君慈。”
陆小姐起身,抱拳道:“之前多谢二位的恩惠,君慈孤身在路上多有不便,未能告知真实姓名,多有得罪,望二位见谅。”
“陆小姐不必如此。我倒是佩服你独身闯荡的勇气。”我说。
陆君慈扬眉笑起来:“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小励志做一名名扬天下的剑客,仗着自己学了两天三脚猫工夫就往外闯,可把家人担心坏了,路上多亏你们,对了,还有那位许公子。君慈感激不尽!”
我和官晴连连客气起来。
“对了,你们是来蜀中做生意的吧?来着是客。小二!”陆君慈招招手,“把她们那桌也算我头上!”
看来这位陆小姐很喜欢做东,她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已经住进了她父亲安排的宅子里。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柳家的饭钱也莫名被免掉了。吃过饭,柳拂金笑嘻嘻地与我们道别:“这顿饭算你们请的,下次我做东。再回!”
这家伙,算盘倒打得精,还会有下次吗?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