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也就是离家第十天，终于到了较繁华的湖城。
入住客栈之前，许伯伯宣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我们将会在这里停留两晚，稍作休整。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湖城的水绣很出名，许伯伯要进货。
官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我说：“爹原来做过水绣生意，听说可漂亮了，迎着阳光远远看去，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而且摸起来像水一样柔软清凉。”
“一定很贵吧？”我问。
“所以啊，爹爹可不敢花大价钱。这种生意很有风险的，这种料子只适合做夏衣，太轻薄，易破损，富贵人家才负担得起。”
“我还说漏了一点。”官晴补充，“平常富贵人家可买不起，要即有身份又有财力的大户才能买。要不是爹在蜀中有几个朋友，专捣鼓这个，还不敢趟这深水。”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整理我的衣物。
夜晚，因为连续赶路，大家都很累，所以没出门就睡了。这次的房间有两个床位，我一个人睡在旁边安放的小床上。我在黑暗中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辗转难眠。
黑暗中冒出一些红红绿绿的细点，密密麻麻的在眼前聚集，我用手抓住，再放开，那些亮点又出现了。重复几次，便觉得有些无趣。
我忽然体会到盛琰的心情。当年他初离家时，也是这样孤独寂寞吧？可是我们却在继续着有条不紊的生活。家人真的会为了想我而睡不着，吃不下吗？
少了谁都能过，而且过得不错。如果有一天，我真真正正地远离了家乡，唉，我怎么会远离我的家呢？若非要找个理由，暂且定为，远嫁吧。若我今后嫁到别处去，你们，会想我吗？
出嫁原来这么恐怖，二姐倒好，近水楼台，回来看我们也方便。她大概没有这样的顾虑了，看来我也不能嫁个外乡人！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的就睡了。
第二日清早，我就被官晴拉起来逛早市。
“在异乡体会风土人情，最有趣不过。”官晴拉着我往楼下走。
果然，湖城不是一般的繁华。这里临大江，水道交横，水运发达，较渌城更为热闹。渌城河流也多，但那秦淮是江水支流，比不得的。
临街商铺开放，城里道路交织，随处可见小贩吆喝叫卖。沿河有穿着短衣吆喝的小贩，靠岸有大型船只，在江面随波涛起伏，小船更是数不胜数，铺满了江面。不似秦淮水的清澈碧绿平静轻柔，大江水色偏黄，浪涛更猛。而且湖城作为重要的港口城市，四方文化交汇，所以这里……民风更为开放？
街市上特别热闹，我看见卖花少女雪白的赤足，脚踝上挂着金色的铃铛。由于好奇，我多打量了她几眼，少女便笑问：“姑娘，买花吗？”
这女孩子看起来十二三岁，一双大眼睛水灵清澈，眼角微微上挑，脸色红润，还挺漂亮。她穿着短衣，肚脐露出，看得见纤细的腰肢。她头上顶着花篮，了面装着五颜六色的花卉，她笑，她眨眼，真是太美了。她把花篮拿下来，供我挑选，映得她的脸颊更加娇艳。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她的花，挑了两支淡粉夹杂紫色的，付了两个铜子儿，便与她搭话，这叫体会风土人情嘛。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和善道。
“阿薇。”她眨眨眼，很机灵的样子。真是蔷薇一般娇美的姑娘呢。
“阿薇，我是淮南渌城人，来这里游玩的，不太懂你们这里的习俗。你穿成这样，不怕被欺负吗？”我问。
小姑娘友好地笑了，“不会啊，我们湖城就是如此，像我们这样的，”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又看向我，说，“平民女子赤足不足为奇。”
看得出来，她穿成这样在这里买花，人人都熟视无睹，可见并不是什么大胆的衣装。这时，又有穿着凉爽的女子结伴路过，她们的头发用布条盘起，脖子完全露出，手臂露出一截，上杉对襟且紧身，显示出女子姣好的曲线。她们穿的灯笼裤上有奇特的花纹，脚踝被裤脚紧紧包裹，同阿薇一样带着串脚铃，鞋子是镂空的，看得见雪白的少女美足。
我算长了见识了，官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见我对女子的服饰惊奇不已，便说：“小合，我们去弄一套来穿穿？”
于是，我们走进了当地的一家成衣铺。
这里服饰特别多，有成套的，有单件的，还有供搭配的小首饰，衣服的颜色也很鲜艳，可见湖城的扎染技术比渌城强了不知多少倍。专门试衣的房间在楼上。这样完备的服务，招徕的顾客也很多。许多妇女结伴而来购买衣物。
我看着这些短小的衣裳，不敢想象我穿上它们之后的样子，娘不得责怪我不知羞了吗！官晴早已跑进衣服堆里了。在眼花缭乱的色彩里，我终于挑出来一件深绿色的衣裳，就双颊发烫上了楼。
房间里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墙角还有落地的大铜镜。我换上衣服，走到镜子跟前。这时，官晴突然敲门进来。
她穿着这里的衣裳，水红中带白的上衣和浅绯色花纹的灯笼裤，很别致。
官晴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小小得意，看，被姑娘我的美貌折服了吧？
“小合，这身衣服真不适合你。”她认真点评，“颜色太深，衣服太素。你等着，我去给你挑。”
过了一会儿，官晴两手空空回来了，后面跟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手里带着几件，穿着我那身深绿色的衣服。我承认，刚才我选这件，是因为它遮完了全身。官晴偷笑着瞥了我一眼。
官晴介绍：“这是老板娘。”
还没说完，那妇人就说：“哎呀姑娘，这身衣服是我们这样的老家伙穿的，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来点鲜艳的。我看你喜欢绿色，就这件怎么样。”说完，她拿出衣裳让我试。
我有些难为情道：“你们……能否回避一下？”
“都是女人，还怕我看了去不成？”老板娘笑，又走到屏风边，“小姑娘实在害羞，就到这后面换吧，我们不过来。”
我红着脸拿了衣服走到屏风背后。
出来时，已经焕然一新。袖口有嫩绿的叶子花纹，只到手肘，露出一大截被风吹着，感觉怪怪的。肚子那里也可以进风。裤子是寻常的样式，微微有点撒花。
官晴靠在桌子上，右手横在腰前撑着左手，左手摸着下巴，徐徐道：“比刚才好，但也寻常。”
老板娘道：“我们这里绿衣最适合姑娘的就只有这了，要不再试试别的颜色？”
官晴接话：“藕荷月白青莲都可以。”见我一脸不自在连忙跑过来拉着我的手笑脸相迎：“我们小合穿什么都漂亮。”
于是，我再走进屏风背后。
这是一件碧蓝色的上衣，短到露了大半个肚子，衣服下摆较小，贴着身子，有白色的细藤条和粉紫相间的花瓣点缀的边，盘口顺着花藤蜿蜒而下。袖子是两层，一层偏大，但较短，到手肘就没了，有深浅不一的蓝色小花，包围在滚着银边的袖口，里面那层很小，紧贴手臂，包完了手肘，还露了一卡长的手臂出来。下身是同色的灯笼裤，很合身。
官晴满意地点头，老板娘很高兴的把我推到椅子上坐下，说：“姑娘在衣着上要成为实实在在的蜀中人，还得加点东西。”
蜀中？这不是湖城吗？我不解。老板娘很会察言观色，立即解释：“姑娘可知，这样的衣裳，是南樊经蜀中传来的。南樊民风开放，民族服饰还要复杂些，蜀中毗邻南樊，自然而然就有了服饰上的融合，这衣着传入湖城时早已经过无数次改动了。”
原来如此，让我选一套衣服是为了在蜀中入乡随俗。想来也没什么不妥。
“可我这衣服也穿不了多久，这样不是浪费银子吗？”我问。
官晴很伊人地凑上来，笑眯眯道：“我们在蜀中呆的日子还有些长，你总不想穿着异族的衣裳在那里转悠吧。”
想想也是，蜀中蜀中，其名为如此，可却是我国极西之地了，那里是多个民族聚居的地方，衣着较中原自然大有不同，我可不想被当作异类。
才一会儿，老板娘已经为我打点完毕了，把我推到镜前。
我的头发被她用青莲色的丝绸简单挽了起来，手上脚上分别戴了一串银色的铃铛，鞋子被换成了蓝底粉花的，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脚背。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太奇怪了，可又有一点漂亮。官晴已经下楼去付钱，我咬咬牙，也跟了下去。
这是在湖城的小小收获。稍作停顿，我们又上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