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海水倒灌一般,我似乎走进了水中,周围灰蒙蒙看不真切。我拨开眼前一层又一层纱,看见日光下熟悉的街道,穿城而过的秦淮。终于渐渐清晰。
我看见三姐和盛琰在家门口打闹,三姐又欺负他了,他们顺着河流跑。三姐一边追一边喊:“盛琰——盛琰——”
盛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连连求饶:“秦思若大小姐,您行行好饶了我吧——虽说我们都尚未婚配门户登对,你也不能这样缠着我呀。本公子生的迷人又不是我的错……”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子,被追得这样惨还不忘自夸几句。
笑着笑着,突然四周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听我一个人咯咯的笑声,怪怕人的。天色变暗了,不一会儿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又依稀听见三姐喊着:“盛琰——盛琰……”
好像过了很久,又是阳光下,漫天喜色中,钟阳哥哥和二姐携手而来,两人身着大红喜服,笑意盈盈。钟阳哥哥红袍玉冠,眼中说不尽的喜悦与满足。二姐含笑与他对视,眼波流动,丹唇轻启,欲语还休。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待到旁边有人叫着:“吉时到——新郎新娘入洞房——”我才看见他们慢慢消失在房门背后。突然听见娘在身后叹了一口气,我转过身,爹爹在不停地摇头。
钟阳哥哥,你终究还是成了我的二姐夫。我站在原地咬死了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努力向前方跑。在樱花树下,我扶着树干瑟瑟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突然盛琰跑到我面前,关切地问:“思合?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我连忙擦干眼泪,说:“没事,二姐出嫁,我高兴的。”
盛琰一听,理解地笑了笑,突然板起脸道:“思合,我的缨络呢?”
我手往怀中一摸,咦,不见了,许是落在船上了。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不见了。”
盛琰“哼”一声,下巴抬得老高,仿佛连声音都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站在原地想,把二姐出嫁那事给抛在脑后了。不对呀,我没说他怎么知道我要送他我打的络子?于是我大声道:“没有就没有,难道还必须送不成?”抬头一看,盛琰突然不见了。
我四处寻他。我走到烟波楼下,这里有全城最好的景致。水边的花花草草摇曳出渌城的美梦,一伸手,有美丽的花雨落下。
再抬头看时,盛琰一身蓝袍立于江面石桥之上,对我微微一笑,那飞扬的眉这样英朗,眉下那一双眼睛,就像黑夜里闪烁的灯火,深邃而华丽,漂亮的不可思议。红唇微启,他英挺的五官多了一丝风流。今日盛琰怎变得如此?不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盛琰的眼睛,总是耀眼的,他的眸子,像晶石那样光泽。夜晚的灯火……倒有些像一个人,像谁呢?
他对我说:“思合,如今我们也老大不小的了,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我们……”
“停!什么到了婚嫁的年龄?”我奇怪了,我不才十二岁吗?就算是今年冬月初满十三,也不至于啊。
哪知盛琰道:“思合,如今我已弱冠,你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你……我们一起那么多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河里一瞧,河中女子的倒影显然不是十二岁小娃娃的影子。若今年盛琰弱冠,我不就十六岁了吗?
只见他拉住我的手,很激动地对我说:“思合,秦伯伯和秦伯母一定会同意的!我盛琰,此生只爱秦思合一人。”说罢,他低下头来,轻轻抚摸我的脸,眼中蓄满如许深情。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额头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触碰了,我抬头,他在吻我?他在吻我!只是轻轻一点就离开,盛琰便抱住我,就像哥哥抱我那样,那么紧。我紧张地说:“盛琰,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可是,我怎么那么期待这样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呢?
我有些摸不找头脑了,怎么会这样,刚才我们不还在灯市么?突然脑海中浮现那张妖艳至极的脸,绯红的裙裾滑过我的手指,那如鼠一般贼亮的目光。银色面具下璀璨的眼睛,深蓝天幕繁星闪烁,就像封都皇城里巨大宫室的穹顶。脖子好疼,是有人在掐我吗?猛然想起方才不是劫后余生了吗?不是大哥抱着我吗?然而此时大哥竟然哭起来,他皱着眉无奈而悲伤地看着我,叹息道:“思合……我该拿你怎么办……”忽而,他的面部狰狞起来,他不断摇我,似乎把我脖子都要摇断。我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地说:“不要摇了,不要这样……”
在极度紧张与害怕中,我一股热流涌上脑门,竟像有千百只蜜蜂在脑中炸开,嗡嗡作响。我努力睁开眼,晃眼的烛光进入视野,然后是娘亲趴在床头的瘦削身影。
刚才的原来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突然感到一阵委屈,眼眶霎时间热了。还是晚上吗?只有娘会在这里守我了。
我动动身子,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躯体,发现额头上有一张湿帕子。娘侧趴着睡着了,她的睫毛是那么的长,眉眼那么柔和,她安静的睡颜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蜡烛燃烧,橘红的灯火偶尔嗞嗞一响。火光在无风的夜里安然伫立。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或许被烛火爆灯花的声音吵醒,娘睁开眼睛,看见我正看着她,眼里立刻湿了。她喜极而泣,摸摸我的额头,又拉住我的手放在她刚被压红的那半边脸上,颤抖道:“小合,你终于醒了……”
“娘?”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问,却发现嗓子好干。清清喉咙,我刚张嘴,听见娘向屋外喊:“小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