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溪听不到两人争吵,他正坐在湖边看着远处。
一容姿潋滟惊绝的人静默地端坐在湖边,额间祭痕幺幺灼灼,正抿着笑望着湖中的红莲。旁边一黑衣少年走了过来,也一起望着湖中的红莲,半晌,道:“主上,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瑶莲属阳族之物,阴寒的地狱狱渊居然出了朵吸食地狱业火的红莲,不是很稀奇吗。”那人一笑,“孤已拿己血养了百年,还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呢。”
“其他两个爵司对于这种行为已经很不满了。祭司一脉的血怎是随意可饮的。
“如今三足鼎立,权利平衡已经很好,他们想要这血用于争权,孤还很不满呢。”
紫溪看着再过几百年之后,红莲因血脉傲然,化为人形,莲为少女,濯濯尧幺,茎化少年,盈溢卓然。
这碧发少年刚一出生很是不满:“我好好的吸取地狱业火,你用这血脉供养干嘛?”
“顺便养养,活动活动筋骨而已,你要你不满,也可出殿门右拐回狱渊自毁力量,变为死物就得了。”
“……”
逐渐少年和那人亲近起来,一起下棋总是会耍赖,一起喝茶总是将最香的倒给自己。那人也不恼,风轻云淡的再找机会一次性讨回来。少女刚开始很羞怯,永远是他俩身后的人形布景,但惹事绝对是数一数二。今天将这个勋爵的花园吹得东倒西歪,明天不小心将那个王阶的王殿踩个对穿,因为血脉相连同莲所化,心神感应细密,碧发少年绝对是第一个出现在少女身边带她逃之夭夭,之后便立有百忙中赶过来处理烂摊子微笑的潋滟之人。
“灼颜阿暄你们两个记住,你们也算是继承祭司血脉中的神力,它太强大,要学会支配它,而不是被它支配。”
嫣红裙裾衬得少女灼颜潋丽,她吐了吐舌,碧发少年淡淡嗯了声。
逐渐两人长大,少女也容颜越发秀丽,会拍着桌子朝那人吼:“你让着我点能死啊!”也会趁他睡着悄悄牵一下他的手脸红一大片,被门口偷看的碧发少年笑话很久。
渐渐的之前紫溪在梦中见过的那个黑衣少年来得越发频繁。
“因为朵红莲跟其他爵司僵持,并不值得。”
“清冷高寒王座下的永生之年,不敌这几百年墨彩,孤活得不再像是张苍白的纸。”
“为掌控历代祭司不准他们反叛,一出生就被剥取一魂,定下‘祭司之章’,强行规定不可做的禁事,强制其婚嫁以保持血统的纯正力量不会衰弱。主上您的婚嫁由不得自己。”
“违了就是。”
“违背祭司之章,天罚即至,直接罚在被剥去的那一魂上,无法抗拒,本体承受肉体内部撕裂之苦,甚至可能被诛得灰飞烟灭。何必。”
“那就舍了这祭司血脉可好?再无束缚,再不会困在永生的束缚里娶一个没见过的女人,还要为王族兴衰未来而担忧。”
“主上您别想这种不实际的问题了,曼陀罗教族正等着您迎娶他们指定的未婚妻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叹了口气,“之言你不明白,抓住浮萍之人,死也不会放手。不再永世萧索地坐在天际边,看着所有人风轻云淡,与自己无干,而是实实在在、有人记挂、有人牵念,真正活着,此生相知牵绊。为她,孤心甘情愿。”
不久,那人就告诉灼颜,他要去拜访曼陀罗教族,少女应了。
“你来可是决定提亲?”
“孤已有倾心之人。”
“你要违祭司之章?!”
“曼陀罗教族和祭司远古以前是同一脉,但久远传下来,你们的力量却远远不如祭司一脉,所以才苛求婚姻以求力量和权力。既然你们想要,孤给你们就是了。”
“什么?”
“孤让出祭司之位,你们将孤祭司之章的那一魂换回来,曼陀罗教族得权势地位天下,孤得一世自由。”
对方沉默半晌,“待我考虑考虑。”
还未走出曼陀罗教的宫门,一个少女追了出来,额间有着教主血亲才会有的血红教痕,“你居然要放弃祭司之位?!就为那个妖莲?”
“教族得天下不也是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少女冷笑,“你等着吧,看看到底是谁得偿所愿!”
他未放心上。慢慢回王族疆域,行至狱渊之边,额间的祭痕突然血红嫣然!顺着整个右脸盘卷而下,与此同时身体从内部被巨大力量冲击,身体仿佛是白玉陶瓷,哗啦啦的出现裂痕,一块一块逐渐剥落,鲜血加身!五脏六腑被从内向外冲击的力量绞碎,再因永生之体迅速修复,血肉破碎之痛加上修复盘生之苦,每一个寸血肉挣扎,每一块神经痛楚,身体内仿佛藏着千万把尖刀向外刺穿,如那凌迟之苦,万剐之刑。
这就是天罚。
他撑不住,处于暗影处时刻不离祭司的十二宫守出现,将他送回祭司宫,他担心吓到宫中等待他的人,从宫口处强撑,装作无事慢慢走回去,被从里面迎出来的身着嫣红长裙的少女尖叫:“怎么回事?!”
他每走一步,留下一路血印,裸露出白玉般的手臂已经血口纵横,像是破碎的陶瓷,一块一块碎裂剥落。推开冲过来的少女,他提了口气,扶住门框,语气淡淡,“别扶,脏。”
只求这世间的血污,永不沾染你这嫣红的裙裾;只求这世间的苦楚,永不伤你灼然尧娆的莲身。
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一个声音自殿顶发出,“主上,何苦。”
“曼陀罗教族怎么样?”
“就在今天教主突然暴毙,由其女儿姬祗念继位。若不是您被天罚,我还以为是您出的手。”
想起早晨见到那少女的冷笑,他了然,淡然冷漠,“原是她继位了。”
就在他被天罚期间,曼陀罗教族突遭灭顶之灾,全族覆灭,皇族吞其领土,从此天下版图由三足之势变为两族鼎立。王族爵司和祭司分歧越发严重,不满祭司用血脉养红莲,为妖莲违祭司之章,在此天下大分之际,只命镇守王族不参与天下版图两相争霸。没过多久爵司舞邪违背祭司命令,私自出面征战皇族,双方同样巨大的野心碰撞,迅速擦起火花,千年战争由此开始。祭司潋鲤因天罚生死不定,无力阻止突然爆发的两族战争。失去地狱掌控者,王族的征战艰辛异常。所谓天意无可揣测,不满祭司任意妄为,认为他侮辱了王族荣耀的爵司舞邪,却犯了最大的禁忌。他与一皇族女一见倾心。这场战争,王族无最高统领者,三大爵司中一位因自身情爱失去分寸,徒留两个爵司在这场惨烈厮杀中周璇,皇王两族两败俱伤,战争空耗,持续千年。最终,紫魇相之言合力夜探皇宫,刺杀了当时皇族大帝,皇族内乱纷争,无心征战,王族也无力支撑惨重的战争代价,各自退步,这场战争以双方满目疮痍结束。祭司和爵司们关系因各种利益分歧被这场千年战争放大,两方彻底分庭抗衡,王族内部出现分裂,
是夜,黑衣少年隐在黑暗里,“这般事端主上打算怎么办?王族分裂也不是您想要看到的。”
“之言,你小小年纪就袭承爵司之位,同自己大一辈的爵司共事本已遭众人不满,在此时机再与孤交往甚密,只有坏处。”
“早已被排挤还在乎这点小事,追逐利益导致王族族人战死荒野我本不喜,如今更不愿继续与他们为伍,”少年满脸不在乎,“舞邪和皇族的孽子怎么处理?”
“留下吧,可怜他苦心。”
“主上您倒是体恤。”
“王族派来暗杀的人,让越来越孤疲乏,天罚让孤几乎要灰飞烟灭,已渐渐徒有心力。灼颜阿暄受孤血长大,孤的衰弱势必影响他们,这般下去,孤再也守不住他们。”
“我可为主上做些什么?”
声音清冷,一字一顿:“愿你遵孤安排,待孤魂归来兮。万年棋局,孤,先开局!”
第二日夜,王族权利交替,剥骨封印镇于狱渊,爵司抹杀知真相的所有王阶,对外宣称祭司叛族不知所踪,史称“惊变之夜”。
“这都几天了还不醒,不会是、不会是睡死过去了吧。”
“你胡说个什么!快闭上乌鸦嘴!”
“医诊怎么说。”
“只是心力憔悴而已。”
“你们双生子若有一人出事会不会你也病逝?”
“舞琰你是跟我们有多大仇这么盼我们挂掉。”
“反正这般打下去,我们终会战死沙场,爵司之子逃不掉,与其死得悲凉,不如死在亲人身边。”
紫南沉默。
“……可怜我还未找到札记,不知生母是谁。”
“干嘛这么执着。”
“你们是双生子,不懂我一个人的孤凉,舞邪也很少看我。”
“我和紫溪都是你的家人。”
“哇……我好……感动。”
“我看你是噎得热泪盈眶吧。”
“快……快给我……水……”
这尘封的的过往早已同记载的卷轴一起清理消逝,空留那潋滟惊绝的身影任后人评说。紫溪沉在自己的梦境中,看着万年前那段过往,如同翻开卷轴细望曾经,那莲的灼幺,墨染的相处,骨寒的战争,处心积虑的暗杀和心力憔悴的守护,让万年后的紫溪一同惊叹,欢欣,悲悯、痛心和苍凉。这一切都在那一夜前戛然而止。他不知第二日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画面均在那绝艳之人和相之言对话后截然而止,继而感受到的只有蚀骨的痛苦和难耐的阴寒,这痛苦仿佛血肉均被一刀一刀剃下,似万剐之刑,让他痛不欲生。
旁边守着的紫南见沉睡的紫溪突然全身颤抖,痛得大汗淋漓来回翻滚,牙齿被咬得咯咯响,鲜血从唇角留下来染红枕褥。他吓得连忙掰开紫溪的嘴,边叫舞琰帮忙按住四处打滚的紫溪,边朝外大吼:“去找相之言来!快给我去!”
他这突如其来不带尊称的叫一位爵司大人,把门外侍从吓了一跳。纵然是爵司之子,也不可能随随意意找来位爵司大人,更何况是那个蛇蝎心肠阴晴不定的相之言。待看清脸色灰青的勋爵,侍从也是一惊,在紫南再次开吼前先转身狂奔,又听紫南吼:“去找相之鸢!先找相之鸢!”
侍从一溜烟奔去相氏王殿碰运气。殿外守候的几位医诊王阶听到紫南大吼也赶来一瞧,慌忙帮忙按压住疯狂挣扎的紫溪,任何医用幻术都不能让紫溪镇定,一时不明所以,也在旁边干着急。相之鸢出门正和赶去匆匆忙忙的侍从撞了个满怀,得知事情后立马奔去找哥哥往紫氏王殿里冲。
相之言正在看王族的部署图以及王族军领的安排,挑出各个氏族中出类拔萃的人派往各个重要前线关卡,看到进来的妹妹慌张匆忙很是不满,话未开口就被扯着冲往紫氏王殿,卷轴哗啦哗啦被带了一地。相之言被拽着出现在紫氏王殿中时,紫溪已经疼晕过去两次了,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痛苦,让他失去知觉后还能再次疼醒,来来回回发狂。
相之言仔细看着浑身冷汗的紫溪,眯眸,“你们都出去。”
其他王阶均知相之言承相氏一族的禁术,性格又血腥蛇蝎,听令立刻退了出去。紫南不愿,被舞琰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医用幻术怎么可能起作用,这蚀骨之痛血肉之苦和梦魇的缠绕都不在肉身上,是折磨于灵魂中。纵然是轮回转生,但本体现在确实还是被剔骨封印压在寒冰之下,即使付出巨大代价逃出困境,封印却还在,通过本体传到灵魂之上,只要封印不解,这痛和苦便会世世跟随。紫溪记忆碎片一开始复合,牵扯过去,这痛苦立刻再次加身。
黑色的咒文沿着相之言的手臂一层一层缠绕,他抬手压在紫溪的额间,咒文顺着缠住紫溪的额头,渗进紫溪的皮肤。慢慢紫溪安静下来,不在打滚,脸色也恢复如常,气息平和下来。相之言将他平着躺下。
力量未回归,这庞大的痛苦怎能是这一世残躯能忍受的了的?怕是等不到觉醒,这世身体就碎了。这记忆,暂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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