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婴儿滚下楼梯的时候,我是吓得心惊胆战的,我想肯定是左承恩无意间杀了左念,所以左念心生怨气,怨气多年不散。到了晚上就会啼哭,可是这也不大对劲儿啊,左念啼哭得那么厉害,那附近的人却也没有半点异样。而且……那婴儿的怨灵是在民族酒店,也就是以前的孤儿院,但是,很显然,小梅和左承恩所站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孤儿院,只是一所普通的民居。
左承恩虽然恨透了小梅,但是左念到底是他的孩子,即便不是,也还只是个小孩儿,两个人皆是一惊,小梅慌乱的便跑下了楼梯。
婴儿哇哇大哭,似乎是摔疼了,完全不像是被摔得多严重,反正从他的哭声里听起来并不是那么严重。
果然,婴儿并没有死,只是额间竟生出了一朵红梅,随着红梅的蔓延如同是一个褐红的胎记,渐渐的覆盖了婴儿的半张脸。
小梅本来早已忘记了她额间那红梅的事儿,现下见了胎儿这般模样,吓得险些将胎儿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逃离了她的父亲,她的师父,逃离了那里的一切一切,她原本以为可以过平静的生活,即便左承恩恨透了她,可是至少生活还是很平静的。
若非婴儿的额间出现了那红艳艳的梅花印,只怕小梅早已经忘记了那跟了自己好些年的印子。
只因着那印子,她自小便被旁人认为是妖孽。要我说呢,就是那帮人不懂,明明是神女之印,非得说人家是妖孽。倒是将那真正的妖孽,江湖骗子当作神灵一般来供奉着。
看着婴儿那几乎掩盖了半张脸的红印,小梅心中甚是恐惧,左承恩是捉妖师,她亦是捉妖师。可她与左承恩不同的地方就是她从来不会因为偏见而去屠杀某个妖怪。
左承恩呢,则是以杀妖为己任,但凡是妖孽,他都绝对不会放过,哪怕是从未害过人的妖孽。
小梅心中是惧怕的,她怕左承恩会杀掉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左承恩的性子她实在太了解,几年前飞鹰派有妖孽潜入,左承恩前一日还在与那人以兄弟相称,隔日对方的身份暴露,他亦是毫不留情的要了那人的性命,好比是踩死一只蝼蚁一般。
其实以小梅的法力,左承恩现在这般到死不活,她轻而易举的便可解决了他,如此她的孩子倒也安全了。
可惜小梅终究是下不去手,她若是舍得左承恩下手,那么当时她就不会救他,甚至是在他们一起出任务之时,一次次的帮他躲过祸劫。
她不能杀了他,亦不能让他杀了他们的孩子,所以她只得选择离开。
左承恩当时迈着步子往楼梯下走,慌忙的想去瞧瞧孩子如何,小梅却抱着孩子一个劲儿的跑了。
在小梅心里,她自己认为自己便是妖孽,若非妖孽她怎么自小便生了那梅花印子。许是因为小的时候让旁人叫做了妖孽,以至于她从来没往神女的方向想过,只一心以为自己是妖孽。
左承恩当时身体还未痊愈,根本追不上小梅。他对小梅的感情十分纠结,所谓的又爱又恨约莫就是如此罢,他明明很透了她,可见她离开了,心里头也很是不爽。
眼见追不上了,左承恩干脆打道回府,想着养好了伤再去找他们母子。
可他不想,再见之时,他们却是兵刃相见。不因别的,只因她是妖孽的,她的孩子是亦是妖孽,纵然……那也是他的孩子。
那一日,左承恩养好了伤,准备离开大理前去寻小梅与他们的孩子。这将将出了门儿,便见一村民慌慌张张的跑了来,看着像是从附近的村子里跑来的。
左承恩素来喜欢多管闲事,这会儿就管起了闲事,他拦住了村民问道:“这位小哥,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前面……前面有妖怪!”小哥脸色煞白,瞳孔都放大了,看来的确是让妖怪吓得不轻。
“妖怪!”左承恩不能说是有多痛恨妖怪,但身为捉妖师,他不光与外国来犯的捉妖师斗,他害的捉妖驱魔。因为他当下便问起了那妖怪的情况:“什么妖怪?在哪儿?”
小哥本来因为太害怕,一味儿的想逃走,却被左承恩一只手拽着,完全动弹不得。
小哥哭丧着个脸急急道:“是个梅花妖,还带着个小妖怪,前些时候去附近的村子的。周大娘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没想到她……她竟是个妖怪,不光杀了周大娘家的鸡吸血,还吸干了周大娘儿子的血啊……那个妖怪……那个妖怪现在要杀了全村人……大哥,我求求你,你就放我走吧,你要想死你一个人死就行了,可别带上我……”事情还未说个明白,那小哥便哭丧着脸哀求左承恩放了他。
左承恩松开了手,淡淡道:“走吧。”小哥一脱离了左承恩便仓惶逃走。
左承恩眉头微凝,捏紧了手心,穿过郁郁青青的竹林子,琢磨着前去将那妖怪捉了去。
左承恩的身手放在普通人里算是极好的,没有一柱香的时候便到了隔壁村子,果然,远远的,他便见一名女子,那女子里头着了红梅衣裳,外头披着雪白的莲蓬衣,怀抱婴儿,周围遍地的尸体。
左承恩嗅了嗅,未有半点妖气,却是浓浓的血腥味儿,他想大约是这妖修为高,因为隐藏了妖气,可是妖类弑杀的本性终究还是暴露她。
左承恩想也未想,便拔剑,飞身直袭女子。“承恩……”女子头上的帽子落去,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左承恩眼前,她朱唇轻启,眉目间依旧那般的绝色倾城。
左承恩手中的剑瞬时收回,惊讶小梅怎会在此,然在下一瞬,他便恍然大悟,原来村民口中那吸取人血的妖怪便是她!
左承恩多少有些惊讶,他以为小梅只是懂法术的满族女子,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为祸人间的妖精。小梅额间那艳红的梅花烙那么刺眼,左承恩恨不得用剑将那梅花烙宛了去。
小梅是妖怪,那么……他们的孩子也是妖怪!左承恩忽觉自己是被欺骗了,虽然之前小梅本就欺骗过他,如今更是加深了他心中恨意,他恼怒,他甚至觉得羞耻,他竟然与一个妖怪了成了亲,并且还有了孩子。
左承恩暮然想起那一日左念从楼梯上滚下去,一个婴儿那般落下去,定然是死于非命,然而左念却没有,此刻他还在说小梅怀中生龙活虎的挥舞着小手。
虎毒不食子,可惜这话放在左承恩身上似乎并不管用。他深知若是取小梅的性命必定不那么容易得手,索性便先向孩子动手。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怒骂了一声:“禽兽。”
我师父咬牙切齿的,愤愤道:“禽兽中的战斗机!像梅掌门这样的说女子,就是天帝的长子她也不曾放在眼中过,这个凡人竟然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该孤独终老!”
“你认识她?”我和许世唯几乎是异口同声,我师父说话那语气明显就是认识的。
他倒也十分大方的承认:“自然是认识了,我是谁啊,我可是美貌无双,风华绝代,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月夕上神,我人缘儿可好着呢!论起资历来,就是那天帝老儿也得唤我一声爷爷!”
“那你是有多老?”许胖子这家伙虽然无意伤人,却深深的伤了我师父那颗玻璃心。
我师父瞬间怒了:“我是说资历,资历你懂不懂,懂不懂你!”
“也就是说你的资历比天帝老嘛,那你为什么没当天帝!”我怀疑许胖子这段时间和许世唯待得太久了,以至于从纯情憨厚小胖子变成了如今这般毒舌犯贱小胖子。
不出所料,我师父又一次被许胖子给伤的体无完肤,他那张俊脸变得扭曲,歇斯底里的暴吼:“天帝一脉乃是龙族所…………,我是是说各司其职,什么叫各司其职你懂不懂!看你这个死肥猪样你就不懂!”
“你说谁是死肥猪呢!你再说一遍试试看!”许胖子现在对死肥猪这三个字特别敏感,不可以叫他许胖子,许馒头,许冬瓜,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是一定要记住,万万不能叫他许胖子,否则他可能会用他庞大的身躯把你压成三级残废。
偏生我师父就是个欠揍的,他伸出手指,躲在我和许世唯身后,一边儿指着许胖子一边儿贱兮兮的喊:“死肥猪就是你,你就是死肥猪,我就叫了,怎么着,你打我啊!你打我啊!你打得着么?死!肥!猪!”
许胖子胖乎乎的脸气得通红,正当我以为他会冲过来咬我师父的时候,许胖子脚往地上一夺,说出了一句十分理智的话,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神情悲愤至极:“我……我要瘦成一道闪电!”
在被我师父长期打击报复之后,许胖子痛改前非,放弃了他的美食,预备走上减肥的漫长之路,虽然我觉得他不会成功,但我还是很好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胖胖啊,你的决心我们都看到了,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挡在前面,我们都看不到转生镜了。”
许胖子宣誓完瘦成闪电的誓言之后,被我这么一说,又恢复了他,纯情羞涩又憨厚的模样,于是赶紧闪开。
可是……他闪开之后,我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妈蛋的,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空白,真的是空白,比小叶子的心还白。
我甚为困惑,不得不收回转生镜,然后问莲宝:“刚才他们吵架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莲宝摇摇头:“没有,就在方才之后,忽然就空白了,像是被人封印了,却又不像。”
我侧眸看着许世唯:“许世唯,这事儿你怎么看?”
虽然并未看齐全,不过我也猜到了一些,一个人的性格便会决定他的未来,左承恩的性子早便决定了他如今的穷困潦倒,以及孤独无助。
我原本以为他可能是八十多岁,但从刚才在转生镜里看到的推测,他可不止八十多岁了,可能比方家那个老头子还要老。
许世唯摸着下巴,眼睛瞅着被定在前方犹如蜡像般的左承恩,又摆出了名侦探柯南的姿态:“我看,可能是他杀了那个孩子,导致民族酒店下那孩子的怨气百年不散,所以才会在夜里啼哭。”
“那他总不会天天哭吧!”我心想,他要是天天哭,那民族酒店的生意必定会做不下去,但从民族酒店如今的状况看来,他们的生活无疑是红火之极,亦是蒸蒸日上。
我闭眼再施法,里头还是一片空白,看来还真是看不出什么来,这事儿恐怕也只有我们自己去查了。
我朝我师父使眼色,他果断解开左承恩身上的法术。方才在转生镜中看惯了风流倜傥的左承恩,现下再看这般佝偻的左承恩,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呢。
左承恩看了我们一眼,忽然傻笑道:“妖怪,你们全是妖怪,我不怕妖怪的……”
说完之后,他又佝偻着踏进他那破房子里,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什么儿子是爹对不住你之类的。
看样子,从他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想,他儿子若是活着,他也不至于这般了,养儿防老,老有所依。而左承恩是典型的老无所依。
临走前许世唯发了爱心,买了一堆吃的穿的给老头子放屋子里。这天底下孤独的老人太多,独自死在家中十多天,直至身体腐烂才被发现的也很多。
除却叹息,我们也帮不上太多的忙,总不能把老头子带回家去养着吧!莫要说是我们了,只怕大部分的人也都没有如此伟大。
如今的年轻人,自家的老人在一起呆久了也都嫌麻烦。反正我是见过不少嫌弃自家老人的年轻人。这让我不觉想起了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一句话: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
我倒也希望,我能平平凡凡的老去,直至老死,然后像所以离去的人一般,带着一丝丝的遗憾离去,但这些似乎都是奢望。
仿佛有扯远了,说我们回到了民族酒店。
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师父一晃又不知道晃到哪里去了,许胖子立志减肥,所以也不吃晚饭了。孙羽希更不用说了,我时常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
饭桌上只得我和许世唯莲宝三人,莲宝只吃素菜,大约是因为她在暗香门待久了了原因。许世唯一边儿往我碗里夹菜一边儿道:“林小姐,来来多吃点儿。”
我莫名的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啦?”许世唯并不喜欢给别人夹菜,他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别人一个劲儿的往我碗里夹菜,除了我爸妈。
“没什么啊?我给自己女朋友夹菜很奇怪么?”许世唯比我还莫名。
他越是这样,我越有几分奇怪:“许世唯,你到底怎么了?奇奇怪怪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啊?”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觉就用十分犀利的眼神盯着他,许世唯被我看得不自在。莲宝大部分时候是冷着个脸,此刻她已经吃完,冷着脸道:“我先回房了。”
于是饭桌上只剩下我和许世唯,我盯着他,严词逼供:“许世唯,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这里有你老相好!”
妈蛋的,许世唯老相好什么的实在太多了,让我不得不怀疑,我深深的怀疑他老相好指不定连妖怪都有。
“怎么可能!林思佳,你能不能别整天胡思乱想!”许世唯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满脸心虚。
要真没什么,他何必这样,以前他要在我面前装装,那倒是还能装得像那么几分,如今他这一装,我一眼就看破了。
我咳嗽了两声:“有什么话就说,别在那儿墨迹。”
“那个,思佳,我想问你个事儿。”许世唯露出笑容,笑得有点儿……心虚。
这厮是想问我什么事儿呢,怎么他就这么不正常呢?他平常有什么事儿要问我,也不会这样啊。
我甚感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说……我保证不生气。”
“嘿嘿嘿那我说了啊!”他笑得特别傻逼,看他这神情,分明就是在等我这句话。当我是傻子么?我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了?他要说了什么让我不爽的话,我一样能给他揍得连他爹度不认识。
许世唯轻咳了两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生日是四月初六吧?”
“嗯……没错,怎么?”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许世唯每次这样,我都会不耐烦,总觉得他会说出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许世唯又道:“我发现曼云每次发病也是在四月初六,最初的时候我以为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
“别跟我提江曼云!”一听见江曼云的声音我就很不舒服,我也知道,江曼云可能是我和许世唯永远迈不过去的坎儿,尽管我并不想承认,可是我还是得承认。
于许世唯而言,江曼云在他心里是有一定的地位的。或许许世唯保护他爸爸是一个原因,可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对江曼云的感情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许世唯也有些着急了:“你刚刚还说不生气的……”
“许世唯,你今天是不是非要和我吵架,我不喜欢提江曼云,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心知肚明,你今天就非要挑事儿跟我提她么?”我肚子的火儿一下就蹿了上来,说起话来也十分蛮不讲理。
许世唯见我这样生气,忙跟我解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问问……”
“问什么?问了好回去帮她治病,我告诉你,你做梦!我就是知道也不会跟你多说一个字!”我当时气得有些糊涂,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放下筷子就走人。也不管许世唯在后面喊我。
关于江曼云的问题,其实我也想过,可我也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有时候我想,兴许是我那前生太委屈了,对她下了诅咒也说不清楚。
我窝着一肚子火回到房间,暗自感叹,青梅竹马这种东西果然是不容小觑的。即便江曼云做了多少坏事,许世唯终究还是对她下不去手,纵然是对她下手也不会太重,就算她要我的性命。
想想我师兄,上回子江曼云想要我的命,直接给打成了半残废。哎,如果不是因为先遇到许世唯,我肯定会选我师兄,多好的男人,呃……虽然在对付旁人的时候稍微毒辣那么一点点,可是总得来说,还真是个好男人。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自己有可能变心的节奏,不行不行,林思佳,你不能这样,你那是水性杨花,许世唯他为了付出的也很多。
每次和许世唯吵完架以后,我便觉他满身是缺点,尔后合好了,又觉他那些缺点根本算不得什么。如若我和他感情真好,也不怕旁人的搀和,若是有一日我们走到了尽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如今能做的,便是珍惜眼前,保住性命,救我爸妈。想着想着,我就睡了去,迷迷糊糊之中,仿佛看到了我师父……,对,是我师父,可又不像。
鹤发童颜,一身白衣锦袍,脸上戴着一个金色面具,那是……我师兄脸上的那个。他伸手拿下面具,满脸哀愁:“石头,有些事情若得不到,便莫要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师父,怎的说起这样的话来了。”想起日前砚生与那姑娘见面,我这心里头便很不是滋味,他说了不过是因为那姑娘救了他一命,可是他看那姑娘的眼神便很不对劲儿,我不是感觉不出来。
我与他说,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告诉我,我绝不会纠缠。他说是我多想了,到底有没有多想,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现下找了我师父说话,我师父倒也更是哀愁起来。
我也心知强扭的瓜不甜,可是砚生,他……大约对于柔弱女子,男人都会新生怜悯吧。
我苦笑着问我师父:“师父,你可有喜欢的人,你可晓得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我师父脸上露出浅浅的笑:“谁年少之时不曾伤心过,石头啊,你要明白,在这个世间有的不止是男女之爱,若是伤情了,早早的离去便是。”
“若是离不开呢?”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可我知道,我离不开,我的整颗心都落在他那里了。
我师父苦笑:“我曾经也以为她是离不开我的……可她终究还是离开了?”
“师父你所言的是……暗香门的掌门?”对于我师父的风月之事,我还是有那么一些了解的,都是从我师兄那里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