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张公公伏下身,声音微颤:“小千子走前那话……老奴……。”
“你待如何?”王爷忽然开口,声中仿佛带着刀子般,冷冷冰冰,刺得张公公又是一抖。
咬了咬牙齿,张公公伏在地下,一口气变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爷!老奴今日逾越了,就是死也要把这心里的话掏出来!
“古人都说无后为大,爷不计较这个,奴才们也不敢不听。可眼见着老奴的岁数日见大了,府里得使唤的人也一个个的……老奴就总想着……这日后爷身边要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老奴便是去了,这心里也放不下啊……
“小千子那话在理,这世上的人非是一般模样,要不爷当日出宫时怎的就只点了老奴同容嬷嬷?爷……您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奴才们皆是看在了眼里,疼在心里,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是打小看着您的,眼见着这春去秋来的……年年秋后您皆要领兵出塞,家里却连个盼着您的、守着您的都……。”说着,便又连连把头抵在手背上叩首,“爷,您只当是心疼心疼奴才们的这份心吧……。”
王爷仍是坐着,脸上不见喜怒,只垂着眼,不知看向哪里,许久,才缓缓起身,轻叹一声:“罢了……。”
人已转过身,长袖一甩,神色萧条进了内室。
许久,张公公才微微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忙忙进来搀扶了起来:“张公公,回房歇息下吧?”
“不,叫……不,带我去容嬷嬷那儿!”张公公忙摆了下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急声吩咐着。
“只手指头上的劲道还差着些,今日便如此吧。”容嬷嬷挥了挥手,命鸳儿退下。
鸳儿垂着头,退到门边,还未开门,便听见外面有人叫门,开门见了来人后不禁愣了一愣。
张公公见鸳儿退下,这才挥手让随同的一个小太监出门守着,低声同容嬷嬷商量:“爷总算是点头了,你看……。”
容嬷嬷微愣,挑眉看眼张公公,眉头又簇了起来:“点头了?可要如何安排?爷这脾气……。”
“这事我想过了。”张公公一连饮了三杯清茶,这才长出一口气,“这事急不得,不如先安排贴身伺候着,将小喜子他们几个替下,只守在外边听吩咐遍可。若有入得了爷眼的……就罢了,若没有,咱们再慢慢寻着,那四个……你看如何?”说着,眼遍向窗外东边扫了一眼。
容嬷嬷皱着眉头也向东看了一眼:“两个生得太好,另一个也不是安分的……那个倒罢了,可不知爷……。”
“那个?可是刚才出去的那个鸳儿?肿着对眼睛?”张公公沉吟道。
“那丫头倒是个安份的,只是……。”
张公公微叹一声:“这事儿啊,旦看天意了,可惜那丫头的眼睛……虽爷嘴上那么说着,可哪个男人不爱俏的?不如你先安排着那三个,让她们近身伺候,若有投了缘、入得爷眼的便开了脸,立起来也就罢了,不成……这凉城虽小,慢慢打听着,找那性子人品上佳的抬举个妾,谁家能不愿意?”
容嬷嬷“哼”了一声,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笑还是哭:“那三个就让她们近身伺候吧,至于那鸳儿……就让她在落雁园伺候着吧。”
张公公眉头一挑,看着容嬷嬷那不辨喜怒的脸,点头笑道:“也是。”
蟋蟀声声,把个小院衬得热闹非常。四个女子站在院中,垂着头,等着面前那容嬷嬷的吩咐,心中皆是忐忑非常。想这容嬷嬷每日饭后皆不在这院中,傍晚方回,可今日…
“你四人到这府中已有数月,平日倒也勤勉……。”说着,容嬷嬷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如今,爷身边需伺候的丫头……。”话音未落,容嬷嬷那泛着精光的眼睛便在四女脸上扫过,那或惊讶、或欣喜、或惊恐,皆落入眼中,神色不动,又接着吩咐道,“爷身边不比这小院中省心简单,把那些个偷奸耍滑……上不了台面的心思都收收,若不然,那双喜的下场便是你们的榜样!”
双喜?!
数十日间,四女皆未曾见过、听过双喜的信儿,嫱儿红玉她们只当双喜得了巧宗讨了那位爷的喜欢呢,如今方知竟不是那么回事?!
见几人微微抬头,容嬷嬷冷笑一声:“双喜做事不小心安稳,不听吩咐不说,还……被打了四十板子丢出了府去,是生是死如今无人知道。”
这话,比声色俱厉的说教还管用上许多,见那四个女子皆面如土色,容嬷嬷这才缓声道:“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你们遍不在此处住了。”
虽说前面有那个双喜的例子在眼前,可红玉三人听闻终可见到王爷的面,心中雀跃自是非常。
鸳儿心中则忐忑非常,所幸,四人中那三女皆抱着那份心思,可自己如何才可不在那严王身边晃荡?最好是让那王爷根本不知府中有她这么个人才是最好!
正想着,忽听身后容嬷嬷叫她,鸳儿忙又立住,那三人听了,也忙放缓步子,边走边听二人说些什么。
“你明日不必去秋鸿居,只到落雁园里便可。”
鸳儿微愣,随即恍然,那落雁园中除小千子在时才见过那王爷过去,此后自己再未在那院中见过王爷半次!想来应是那三女模样生得好,这才安排去王爷身边伺候,自己应还似以前一般!
想至此处,鸳儿终是松了口气下来,脸上自也爬上了笑意,容嬷嬷只看在眼里,口中又道:“你也一并收拾了,以后便住在落雁园。”
“是。”
手中整理着自己的物件,大件被褥一件不需,那园子里自是有使唤的。鸳儿这里正收拾着,却听背后门响,回过身来就瞧见红玉一脸怜惜之色走了近来。
“妹妹,今日起咱们便不在一处……姐姐一想起咱们姐妹情分,这心里就……。”
见红玉又簇着眉头捂着心口,鸳儿只得暗叹一声,笑道:“那两处院子挨得极近,哪里又是见不着了?姐姐们只管照顾好王爷便是,妹妹自不会受了委屈去的。”
这心情一好,鸳儿这话也比平日里多了。
红玉心中纳罕,忙笑道:“妹妹日后可有什么想头?若是……哪天姐姐能说得上话了,必帮妹妹说说?”
鸳儿手上一顿,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平安是福,我只盼着日子安生便好,哪有那么多想头?”
红玉愣了愣,许久,方笑道:“原来妹妹才最是那明白人。”
次日一早,四个女子挎着那随身的包袱,跟在容嬷嬷身后,微垂着头,屏神凝气的一同走出了那小院儿,向着北面的园子去了。
鸳儿本当自己要睡在那角房处,却不想容嬷嬷竟领着她进了那书房侧歇息的屋子,不知何时,那间屋子里边除了原本的床铺未动外,在对面窗子底下又架了一张榻。
指着那个榻,容嬷嬷道了声:“这里是你平时睡觉的所在。”人便转身出去,任她自己在此处收拾不再管她了。
鸳儿愣了几许,这院子虽小,那角房虽破旧了些,可又不是住不得人?怎的让她住到书房这里来了?而且……
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对面那张床,前不久那里还躺了个病人……是异性不说,且还是个重病的太监……就算这鸳儿再想得开,也是会有心里压力的……
那榻不见小,足可睡开一个人,似鸳儿这娇小体态的便是上来两个也是能够。榻下有两口箱子,应是留给鸳儿使用的,将自己的东西装了进去,鸳儿便着手收拾起这屋里屋外。
起身后便见着三个花蝴蝶般的女子立在眼前,严王忍着心头不快,皱眉挥手令其下去。
张公公自是熟知自家主子的性子,深知此事急不得,忙让三人下去收拾,再慢慢令小太监教导着如何伺候这位爷。
身边莫说多年未用过这些婢女,便是见着,王爷这心里就会不痛快。
那三人一会儿倒茶、一会儿送水,就是不在眼前晃悠,院子里面收拾走路也总是能瞧见。
王爷抬手,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起身吩咐:“备马。”
“是,爷。”一个内侍忙应道,又弱声问道,“爷是要去……。”
王爷顿了下,方道:“出城……跑几圈。”
鸳儿这里收拾完毕,又将屋里归置干净。这落雁园小归小,可胜在清净!平日里除了一两个小太监在院里清扫忙活,再不见其它人,就好似这院子归了自己似的!
闲下来了还可在院中赏赏梧桐瞧瞧花草,虽没那边秋鸿居的景致,可也够清雅舒心的。立在这院中,这心也轻松了,平时冰着的那张脸上也露出温柔意来了。若是能就这样天长地久的过下去,可好过此前那提心调胆的日子!
只盼着那小千子出府救治完再不回到这院儿,那她可就可占山为王了!
收拾完毕,吃过中午,缝补着从容嬷嬷处带来的那青袍长裤,鸳儿忽想起往日每日下午皆要去容嬷嬷处给她揉腿的事儿……如今,还要去吗?
此时这落雁园里就鸳儿自己,哪里还有他人可以商量?且她平日里又是个自己拿主意的,思量再三,还是决意走上一趟,若那差事有,便再做,若无……也需请示了才知。
估摸着时辰差不许多,鸳儿便收好针线,叠好衣物,起身出了院子。
夏日午后,这院中端是清净,走过秋鸿居处自然也是静悄悄的。秋鸿居门口回廊处立着两个内侍,一下下的打着瞌睡,想是在听使唤,院中并不见红玉三人,想来应在屋内歇着,或是伺候着。
鸳儿一路行着,拐出了院子,向南边容嬷嬷那小院走去,正走着,忽打西边一条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讶然一回头,正看到一匹漆黑俊逸的高头大马,正向自己这边飞奔而来。还没回过神儿来,那马已然到了跟前,在差着几步远的地方,马上那人忽一拉缰绳,那匹黑马人立起来,咬着嚼子喷气长嘶着。
待那马立住了,鸳儿才觉出后怕来,身子一下子抽空了般的软了下来,只因身子已然发木了,倒是立在原地没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