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早上醒时,王爷总是贴在自己身边睡着的,久而久之,鸳儿倒也习以为常了起来。起身打从床脚边溜下床时,王爷已然醒过来了,再没似那日的沉睡不醒得要用手推。
伺候王爷洗漱后,鸳儿自行在里面儿用过早膳,便取出王爷平日里穿得那衣物,将补丁磨薄了的一一拆了,再填上新布缝合着。
正忙着,听着前面似没什么动静,再一抬头,见王爷已转到了屏风后面来。
“王爷。”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鸳儿起身过去。
“今日里没甚大事,换上衣服随我出来。”王爷说毕这话,转身又回了前头。
鸳儿愣了下,这才理会王爷指的应是亲兵的衣裳,忙打柜子边儿上取了过来换到身上,这才低头转了出去。
见鸳儿已换上了,王爷稍一打量,这才点头道:“这几日已立了秋了,这西北草原到底冷些,你在帐中不觉,取件斗篷来披上。”
鸳儿忙又转了回去,找了件薄些的斗篷披了,这才又出来。王爷这才拔腿出门,鸳儿只好随在身后,低头出了大帐。
许久未曾出来,上回见外头的情景还是三两个月前的事儿了呢。
心中感慨着,到底不大敢抬头四处打量,门口守着的有亲兵,外头处处皆有巡查的兵卒,鸳儿只半垂着头随在王爷身边儿,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这才来到了大营西北面儿,正是恒长河边上。
“这边儿没人巡查。”忽听着王爷如此说道,鸳儿这才抬了头,四处打量着。
虽入了秋,入眼的那满眼的仍是碧绿一片,倒尚无半分枯黄萧条之意,可见还没入深秋。身上虽说比前些日子凉些,倒也不大寒冷,身上披着那斗篷倒是正好。
眼前那条河,正是早先那恒长河上游,这会儿见了,满眼清亮,令鸳儿这在大帐中闷了这些日子的心思为之一振,仿佛身上生了翅膀似的,只恨自己不能再瞧得远些。
这恒长河虽不甚宽、亦浅得很,却也是水流急急的,只是行不得船支。两岸那碧绿约有半人多高,似鸳儿这个子矮小的人,在那草丛中猫着腰,远远的便未必会被人瞧出来一般。
侧头瞧着她,只见她两眼亮亮的,垫着脚伸着脖子向河面上眺望着,王爷不由得轻笑了声儿:“前些日子到底忙了些,没功夫带你出来转转,这两日才消停了些。”
鸳儿忙垂首道:“不碍得,便是在帐中也是有事做的。”
“成日间不是缝缝补补,就是转着圈儿的看那几本子书,你不怕闷,我还怕身边再带出个小老太太来呢。”王爷唇角挑着一丝笑意,瞧着鸳儿那里脸上多了丝憋闷,嘴巴也抿了起来,只垂着头不吭气儿,可显是心里气恼着呢。
大营四周那草早被清了许多,一是怕草长,若是有敌人偷偷潜来发现不得,二来也是怕这秋高气爽的,再走了水。故河边这头的草不过两三寸高。
带着那丫头向河沿上再行了几步,王爷指着那水道:“入了冬,这河便彻底封住了,冰面上行得大军。这河又浅些,倒不怕行到河中冰面破碎。”
这广阔一片,若是下了雪,大雪将上上下下比封得银白一片……想着,眼中便露出了向往之色,只又想起若是此地下了大雪,那天气得有多冷?
“那……往年可也会冻死马、羊什么的?”
见鸳儿如此问,王爷不禁一挑眉角,仔细瞧了她一眼,见她确是一脸好奇,脸上再没多一分少一分的颜色,这才轻笑道:“这是必有的,不光是那些牲畜,正经大冷时,冻死个把个人也是常有的,一夜过去便不知有几个能起来的。”
鸳儿一惊,忙问道:“那冬日打仗岂不危险得很?”
王爷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军虽苦,敌处自也是苦的,既是打仗,打得便是人命银钱。便是再苦再冷又如何?见眼我大恒子民被那大小胡国劫掠为奴为仆、粮草皆进了这些人的口腹之中,便是……。”说着,王爷忽一淡笑,眉眼间闪过一丝萧条,“罢了,带你出来散心,说这些做什么。”
鸳儿心中微颤,她一向只当王爷乃是因着自己身在其位方才带兵出征,百战百胜也是因其有着这般天赋,现下看来,倒似是个忧国忧民的。可想想那京中,想想那宫中,心中不由得微沉。
立在那河边,眼瞧着河水中不时蹿过数条指头粗细的鱼虾,鸳儿指着那水道:“平日里喝的可皆是这河里的水?”
王爷点头道:“这个自然,营中有数口大缸,平素将士用的水皆是在打那缸里取的,放上两日再用,旁的……便是直接打这河里取水来用。”
鸳儿点点头,倒也是,行军之时,哪能带许多的水缸?能给将士们备上就已是甚好的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兵卒?
正于那河边转着,忽听得远远的传来羊叫声,鸳儿极目看去,见是不远处似是有人在牧羊。
“那是咱们军中的,打从早前那数个胡部收缴来的,便留下备用罢了。”王爷也向那边瞧去。
鸳儿点点头,眼瞧着那一点点的绵白,想过去瞧瞧,又不敢过去,怕给王爷反惹上麻烦。
“那里头有数头给你备下的,等回头咱们回了府中再给你。”说着,见鸳儿转过了头来,王爷又一脸正色道,“到时,除了爷身边儿的事外,你便日日带着它们出去放牧。”
鸳儿一愣,可瞧着王爷这一脸正色,哪瞧得出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真这般想的?不禁愣了许久。
看她这个样儿,王爷忽又笑了起来,抬手按到她头上,轻揉了两把,柔声道:“哪能真让你放去?再带得一身羊味儿回来,怕是泡在桶里两个时辰也泡不下去罢了。”
这才知晓他竟是真拿自己取笑呢。
想着,便又转了头看向那点点白色,问道:“那牛羊的,也会病吧?”
“这是自然,人皆有生老病死,何况这些畜生?”
“那……若是病死了的,若是有瘟疫什么的如何处置?”
“自是将那病死的烧了,免得再传给旁的牲畜。”
“咱们临着河,若是上游有人使坏,把病死的牛羊丢进了水中染了这河水要处何处置?”鸳儿说着,便指了指身边那条恒长河又问道。
王爷再一挑眉毛,忽的弯下腰来,直盯着鸳儿那眼睛,只瞧得鸳儿一头冷汗,连连眨眼,向后措了两步。
王爷盯着瞧了会子,忽的又是一笑:“倒也是,虽说这草原上的人性子耿直,不爱使这些龌龊之计,可也难保没有那黑心的,你这丫头想是又惦记上我那库房了吧?”
不过随口一说,还是上辈子打从电视上瞧来的,哪里就惦记上了他那库房?自己连瞧还没瞧见过呢!
虽如此说,王爷到底没立时招人过来吩咐,这事儿不是一时一刻便能办得了的,待逛完了,回去再说也不迟。
在那河边转悠了一通,又摘了一捧野花,王爷还顺手捉了两只蚂蚱,拿草细细的绑了,一并放到那捧子花儿上,叫鸳儿拿回帐中玩耍,这才趁着正午前回了营中。
行到大帐门口,远远的便瞧见有人守在帐门口儿,鸳儿忙垂了头,跟在王爷身后,只听着前面那人行礼招呼着“王爷”。
“嗯。”王爷脸上淡淡,应了一声儿,待人挑起帐篷门儿,这才行了过去,见鸳儿垂头转到了屏风后头,这才坐回自己那正位,问道,“何事。”
赵统忙抱拳道:“禀报王爷,刚收着打从京中发来文报。”
王爷挑眼瞧了他一眼,平素收着文报,皆是由下头亲兵直接呈上,他既亲来了,必是又生了何等大事。
赵统忙将收好那文报双手呈上,王爷打开扫了几眼,便知他来意,淡然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赵统微微张了张口,思索再三才言道:“王爷,赵大人那里,这几日书信频繁。”
王爷微一颔首:“随他去,着人请周先生,再修书信送进京城呈上。”
“所书何事?”
“催催粮草。”
赵统恍然,忙点头应下,见王爷再无旁的吩咐,这才退了下去。
转到屏风后头,见那丫头已换下了那身衣裳,只着着平素小厮扮相,这会儿已将那捧花草塞进了个瓶中,放到桌边儿,正冲着草上那两只蚂蚱左瞧右瞧着呢。
王爷脸上爬上了丝笑意儿,把手中那文报向床上一丢,行了过去,挨着她身边儿一同看去:“可喜欢?惹喜欢回头找人多捉几只回来。”
鸳儿忙摇头:“这帐篷里头是睡人的,哪能捉这么些草虫回来?岂不乱了?这两只我还想着要不要放呢,栓在这儿只怕也养不活。”
王爷失笑道:“再过几日便大冷了,放出去也是个死,不过是早晚罢了,莫非你还盼着它们能越冬不成?”
鸳儿轻叹了口气,倒也是,这东西哪是能过冬的?
说罢,王爷忽又瞧了瞧她,低声道:“若是不喜欢它们死在帐里头,玩把一两日便送出去罢。”
稍一思索,倒也是,死在里头了若是不好打理,还是养上个一半日的,让小喜子他们帮着放出去得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外头便又有人来禀事,王爷自转回前头去了。
鸳儿把桌上花草摆弄罢了,方转回身子去收拾旁处,一抬眼,正瞧见丢在床上那张文报,过去欲收拾起来,却一眼正瞧见上面文字,微愣了下,取起来细细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