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就是元旦小长假,股市也休市,上一个交易日,陆风的股价开盘一个小时之内直接跌停板。
三号这天,楚亦暄先陪她一起跟盛茗薇吃中饭,郦冒勋也在。晚饭是到楚亦暄家里吃的,应郦冒勋的要求,算是她正式登门拜访未来的公婆。
看得出来凤兰芝很高兴,楚亚贺仍然是一派温温和和的样子。
大约是怕她尴尬,吃完饭稍坐了十来分钟,楚亦暄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去歌剧院了。
本来她以为只是一个借口,车子转到了湖滨路上,她才发现不对:“亦暄哥哥,我们去哪里?”
楚亦暄微笑:“看歌剧。”
是《歌剧魅影》,她知道这部剧,但是没有亲眼坐在台下观看过。
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落幕之后,台下有许多观众迟迟舍不得起身离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她一样,思绪还萦绕在魅影最后留下的那一张似笑非笑的凄凉面具上。
剧院门口的灯光仿佛都带着一种舞台气质,格外妖冶迷离,大约是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剧情和歌声中抽离出来的缘故。
这一带是商业区,远处街面上的霓虹店招多半还亮着,四周高低建筑楼宇表面的倒影反射光交相辉映,不知是她眼睛散光模糊,还是真的起雾了,总以为剧院前面的广场上一片灰蒙蒙的。都到了这个时间点,他送她回屏山再回北海路,一来一回,今天夜里基本上也是不用睡了。
但是,她显然又不可能主动提出跟他回北海路,或者是留他在她屏山家里过夜。
两个人并肩下台阶,她正在暗自烦恼之间,楚亦暄开口:“饿不饿?晚饭也没有吃好,这附近应该有通宵营业的甜品店,吃好,司机也该到了。”
不得不说,跟楚亦暄相处起来真的很舒服,他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看起来高冷不近人情,事实上他想照顾一个人的时候,绝对能把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偏偏天生就不相信爱情,刚刚看歌剧的时候,他在想什么?重点是,一个根本不相信爱情存在的人,为什么会带她来看这样一部堪称世界经典的爱情剧?
郦清清转头笑了一下:“亦暄哥哥,甜品我倒不想吃,怕胖。”
楚亦暄看她一眼:“那就去车上坐一会儿,外头冷。”
“好。”
车子就停在地面泊车位,旁边的车辆陆续开了出去,楚亦暄也把车开到大马路上,择一处方便的地点停下来,开了驻车灯。
坐了没几分钟,她心思一转:“亦暄哥哥想跟我说什么吗?”
楚亦暄并没有太意外:“清清,郦叔叔同意做手术了。”
她连忙一叠声地反问:“真的吗?什么时候同意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他手术的事?”
他目光清亮:“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和盛阿姨去洗手间,郦叔叔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回来之后就跟我说起这件事。”
她迟疑:“电话?有什么问题吗?”
楚亦暄似乎想了一下:“我不确定。”
郦清清也好奇,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在一个电话之间就改变郦冒勋的心意?
如果是颜雪,那是不是表示他们之间有了新的约定?
转念一想,不管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只要郦冒勋顺顺利利做了这个手术,其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亦暄在顾虑什么?
她不由得紧张:“是我爸爸目前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立即做手术吗?”
他难得表现出犹疑:“不能这么说,我只是觉得郦叔叔今天下午跟我说话的……感觉,不对。”
大约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感观描述性的词语不适合自己,所以很快又说:“可能是我多想了。清清,郦叔叔的意思是等我们两家人一起吃过饭以后,马上安排手术。”
这么一说,郦清清更觉得是颜雪说服了郦冒勋,这个时间节点,正好赶在颜雪回浣月总部报到之前。
她心里松快下来:“我爸大概还是不希望颜雪走得不安心。手术的具体安排,还是按你之前的准备,去济和医院吗?”
楚亦暄眉头浅皱:“郦叔叔希望就在七医院,所以,只能由郝主任主刀。”
郦清清吃惊:“为什么?”
“华盛顿那边已经正式受理了我的辞呈,严格来说,我已经不是一名在编医生。七医院是公立三甲医院,程序上,我目前并不具备行医条件。济和医院的戚院长一直想聘请我担任他们医院脑外科的名誉教授,以我的履历和职称,私立医院的手续会相对便捷省时得多。所以,郦叔叔如果坚持在七医院做手术,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我恐怕没有办法参与。”
他又说:“当然,以郝主任的临床经验和职级,给郦叔叔做这样一台手术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这下郦清清又不明白了,当初着急忙慌地让楚亦暄立即休假赶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同意尽快做手术了,却又不能由他亲自主刀?如果郦冒勋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让郝主任做他的主治医生,甚至做这台手术,那他两个多月之前专门去一趟华盛顿让楚亦暄帮他重新做一次更精细的检查,难道纯粹就是相信美国人的仪器比中国更先进吗?
所以刚刚楚亦暄的顾虑,也是基于这一点吗?
现在毫无疑问的是,郦冒勋特意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目的就是为了撮合她和楚亦暄的关系,可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楚亦暄亲自给他主刀,而他明知道楚亦暄现在身份尴尬,为什么偏偏会提出在七医院做手术?
她一时脑筋转不过来,不过不管怎么说,尽快做手术取出那颗瘤子,总归是事不宜迟的。
见她半晌儿不说话,楚亦暄也给出了一两个相对容易接受的理由:“有可能是郦叔叔不希望我去济和任职,即便只是名誉教授,日后也难免会占用到我的一部分精力和时间。也有可能,他怕手术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会影响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理论上来看,越是面对自己亲近的人,医生的心理压力越大,这种说法是成立的。”
郦清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楚亦暄低头看了看表,司机的电话正好打过来了。
其实刚刚她问他想跟她说什么,指的是《歌剧魅影》,后来却聊到了郦冒勋手术的事情上。
歌剧的事,他是想告诉她什么?
趁着司机把车子开过来的时间,郦清清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亦暄哥哥,怎么会想到带我来看歌剧?”
车内灯光幽暗,楚亦暄的面色仍然是清清淡淡的,始终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你和陆先生之间,确定没有办法挽回了吗?我的意思是,即便他太太是存在于你们之间的魅影,也不表示你们没有机会重新在一起。魅影最终能被Christine真诚的一吻而感动,忍痛成全,陆太太如果仍然在世,也未必不会有释怀的一天。”
她坦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不理解:“亦暄哥哥不是一直并不认为这些有意义吗?”
楚亦暄直视她:“我的确不认为这些有意义,但并不表示对你,对绝大多数其他人来说,同样不具有意义。清清,意义这种东西其实很私人,也很直观,当你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很难用理智去驱赶或者抑制。或者说,即便你真的这样做了,你也不会真正的获得快乐。”
郦清清多少有些听懂了:“亦暄哥哥觉得我不快乐,所以有负担,对吗?”
准确地说不是负担,或许连楚亦暄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开始深究这个问题。
他希望她快乐,这一点原本和协议初衷也并不背离,他们都想要一段愉快的婚姻关系,在满足彼此当下和未来需求的同时,以双方都认可的,健康,良性的方式维持下去。
他们的确正在携手朝这个方向努力,主客观条件仍然都没有变。
所以其实,他根本是在顾虑协议之外的事,譬如说幸福感,或者说她内心真实的情绪传递。
楚亦暄神色如常:“不能说负担,一定要下定义的话,应该说义务,我希望你能快乐,这是作为一个丈夫的义务,也是旁人眼中的基本条件。清清,如果开始这段协议关系,会成为你无法真正开心快乐的起点,我会建议你重新慎重考虑。我们都不想要亲手制造一段恶劣的婚姻关系,所以选择彼此坦诚,相互信任,我并不怀疑你想要跟我达成这段协议的决心,可是清清,你会不会根本就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有时候,时间,理智,和心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车窗外的路灯,车里的阅读灯,照着她的脸只有一种朦胧不明的神采,白如细雪的肌肤仿佛晕染着一层婴儿般的莹粉。极干净的一张脸,大约因为今天的场合,所以特意扑了薄薄的一层粉,唇膏是清透的裸色,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不似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不甜不腻,清淡若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多半低着头,额发有些长了,鼻梁秀挺,下巴到脖子的弧度却柔美得不可思议,蝶翼一般的黑睫毛遮掩着眼中神色。
郦清清就那么笑了一下:“但是心也会有选择吧!它不想承受太多,也不想要负累。亦暄哥哥,我并没有不快乐,我只是在努力找回从前的自在,尽管客观条件存在一些阻碍,但是我相信我能找得回来。亦暄哥哥,你也会相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