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屏山的路上,郦清清接到舒岚的电话,说秦长军下午刚刚接到通知,要到外地去常驻一个月,协助当地分公司的年底审计。
她心里一沉:“军哥自己是什么想法?”
舒岚语气倒还好:“他能有什么想法,只说外派补贴还不错。”
她一时没有说话,舒岚反过来安慰她:“清清,我主动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想你心里头整天惦记着。当然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殷总的意思。不过,外派就外派吧,我们老夫老妻的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来个小别胜新婚。再说了,补贴又高,等他从外地回来,正好也到年关了。你就别瞎想了,这事儿要是正常调动,岂不是正好避过这个节骨眼,让人家想找茬也找不到吗?兴许是好事!”
郦清清又问:“军哥什么时候走?”
“明天。说是公司给他们把车票都订好了,还有其他部门的几个外派人员,明天早上打完上班卡之后到大堂集合,大巴车送他们去火车站。”
她这才稍稍放了一点心:“那你让军哥在外头凡事小心,多给他带点钱防身。”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很快就挂断了电话,舒岚大概忙着帮秦长军收拾衣物行李。
楚亦暄对这件事的看法跟舒岚一致,是不是殷黎霆的动作,接下来会不会再有变化目前都说不准,只能让秦长军做好本分,以不变应万变。
接着她又主动给慕少祺打了一个电话,一开始无人接听,几分钟之后他回过来。
听声音像是在KTV之类的地方,周围很嘈杂,她刚喂了一声,慕少祺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换了一副口气:“郦清清,你又是休学又是换号码,到底是躲我,还是躲那个姓殷的?”
又问:“你急着跟那个姓楚的订婚,到底是因为陆昕裴,还是因为那个殷黎霆?”
她顺嘴说了一句:“慕少祺,你走到安静一点的地方,我听不清。”
等他真的拿着手机走开去,她抢先一步开口:“慕少祺,你公司那层写字楼是租的还是买的?”
慕少祺应该喝了不少酒:“你听说什么了?”
果然。她只说:“你先回答我。”
“租的,那地方不卖,小爷我倒是想买,也买得起!”
郦清清又问:“你以为我听说了什么?”
慕少祺没吭声。
等了一会儿,她直截了当:“你公司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慕少祺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你少替我操心,我又不靠它吃饭,那个姓殷的想玩,小爷我就陪他玩玩,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倒是你,欠我的钱和饭都不打算还了?有异性没人性!”
又问:“听舒岚说你得了肺炎,天天在家里挂盐水,好了吗?”
她说:“好了。”
他的口齿有些含糊:“郦清清,你真的要和那个楚亦暄订婚吗?你不喜欢他吧?你不是说除了舒岚,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吗?你要是真的想找人假结婚,跟我结呀!什么时候结,什么时候离都随你高兴,我保证没意见!陆昕裴斗不过那个姓殷的,楚亦暄一个学医的,半路出家跑回来接班开银行,就算背后有你爸爸的支持,也不可能是他殷老三的对手。你嫁给我,我带你去瑞士,带你走得远远的,管他陆昕裴是死是活,管他三多四多!”
“清清,要不是怕惹你爸爸不高兴,我早就到你家里去看你了,我都二十多天没见着你了……”
郦清清出声打断了他:“慕少祺,你喝多了,没什么事我挂了。”
他顿时嬉皮笑脸:“有事,有事。你不是特意打电话来关心我有事没事的吗?我有事,事大了,这半个多月,我整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每天都要开车到T大去兜一圈。我病了,都快病入膏肓了,这算不算大事?”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挂了。”
车子拐进了山阴路之后,她看了看时间,心中犹豫不决。
楚亦暄把她送到院门口,没有进去,等他调转车头从她旁边经过,她转身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
远处有人叫了她一声:“清清。”
她本来就是用左手开门,难免不灵活,这会儿手上一个不稳,整串钥匙掉在了地上。
是陆昕裴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是从外面的通道上传过来的,与楚亦暄刚刚开过去相反的方向,那边正好是一处灌木林。
他在那里等了她多久?
一瞬间,她心中百转千回。
也是这一刻,她才知道,她的确是高估了自己。
从那场无疾而终的私奔,从那个漫天迷雾围城的凌晨,除了一通分手电话,他们有多少天没有见过面,几乎失去了一切关联。这段时间,她一心一意走在一条离他越来越远的路上,把他们之间有过的一切都忘了,她以为她连他的声音都忘了。
原来都只是她的自以为!
当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仿佛压抑着欣喜,同时又释放着渴望,不高不低地唤出她的名字,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内心深处的潮涌,澎湃如海浪,叩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这是任何人都不曾给过她的悸动!
可是,纵然记忆犹新,纵然她其实从未有一刻真正淡忘,她也绝不可能再等他了,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所以,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快收敛住所有的情绪,不管他等在这里是预备要跟她说什么,想要做什么,她都应该合情合理地面对他。
原本,她也是打算约他见面的。
郦清清蹲下去捡起钥匙重新放回包里,侧身看着从夜色中走过来的那个颀长身影,第一感觉是瘦,又高又瘦。她头顶上亮着是一盏中字型的墙头灯,院墙上每隔两米也有一盏柱灯,四周光线并不算太黯淡,她看到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长大衣,深色裤子,皮鞋也是深色。
仍然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明净额头,深邃眼窝,鼻翼和下巴的弧度接近完美。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春夜。
当时她并不知道五年前他已经见过她,一心以为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邂逅,那天晚上的路灯不甚明朗,初春的月光也不够皎洁,他的脸分明离她那样远,却又那样近,近到一眼之间,就毫无预兆地一路钻进了她的心里。
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领悟,要把一个明明已经住在心里的人硬生生地剔除掉,该是多么痛!
尽管对她而言,这种心痛始终伴随着乔爱诗死亡的阴影,和殷黎霆无孔不入地搅扰。
但是这一刻,她明明白白的体会到了这种心痛难当!
陆昕裴一步也未曾迟疑地走过来,视线落在她的胳膊上:“你的手怎么了?”
她微笑:“骨折了。”很快想到什么:“陆老师是开车过来的吗?”
陆昕裴看着她:“你爸爸出门了。”
郦清清一时有些尴尬:“陆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眸光胶着在她脸上:“清清,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她仍然笑着:“陆老师,我要订婚了。”
而他只管凝视着她:“跟殷黎霆吗?”
她怔了一瞬,既然他已经误会了她跟殷黎霆之间的关系,顺着这个思路,是不是比虚构一个多年前埋在心里头的初恋影子更有说服力?
就在她迟疑之间,陆昕裴又开口:“清清,我不会让你跟他在一起。”
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却试着让自己从他周身滞苦的气息中抽离出来:“陆老师,我们已经分手了。”
陆昕裴眼中的惊痛那么明显:“清清,我说过永远也不会跟你分手。”
郦清清唯有视而不见:“陆老师,是我要跟你分手,就算今天你太太还在,我也一样会跟你分手。”
他始终看着她,却伸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因为这个吗?”
几乎是在视线触到那个白色信封的第一时间,她心中一乱,不动声色地暗咬着下嘴唇。
在苏梅岛的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那天晚上他为什么没有来?
“清清,恳求你原谅我今天下午才从一堆文件中发现你寄给我的信封袋。拆开里面的这个信封,我才知道我曾经错失了什么。速递日期是我生日的前一天,我生日之后的第二天,你跟我请假去了苏梅岛。看到房卡背面的房间号码,我才明白殷黎霆说你们从2002开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清清,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绝不会经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选择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你告诉我……”
她打断了他:“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怎么做?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不会误会我去苏梅岛是故意冷落你,跟你闹情绪,逼你跟你太太尽快离婚,你就不会选择不顾后果地掀开当年你太太出轨的事,她也不会因此而选择自杀。对吗?”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如果这回事,你太太也不可能死而复生。现在再来说这些话,除了让我觉得难堪,根本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不是吗?”
她看似坚定:“陆老师,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陆昕裴的眉宇之间仿佛凝结着世界上最深沉的哀伤,连声音也是苦的:“清清,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必须亲口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因为发生了这种事而接受跟你分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始终不能原谅乔爱诗,就不可能不在意你跟殷黎霆之间的事。你错了,清清,我爱你,就包括你的全部。我不肯重新接受乔爱诗,从来不是因为她肉体上的出轨,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曾经真正地背弃过我们之间的感情,曾经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过别人。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早已经不再爱她,既然不爱,又怎么可能被迫接受?清清,你不可以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更不应该替我做决定。你因此而单方面决定的分手,我不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