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舒岚一提起8888,她就浑身不自在,一想起他那天在游泳池边上对她说的那番话,还有盖在那一滩殷红上的厚厚一叠人民币,她更是忍不住眼角发抖。
……“我警告你,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有资格给我殷黎霆生孩子的,你要是胆敢不听话,给我搞出什么麻烦。我保证,你最轻的下场绝对不仅仅是什么一尸两命这么简单!”
这个煞神,到底是哪根黑神经搭错了,怎么会突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来,难不成还真的打算对她纠缠不休了吗?
舒岚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清清,你在想什么?”
郦清清一边说,一边抬脚往跑道上走,:“你上次说秦长军在远东集团的财务部,是吗?”
舒岚默契地跟上来,与她并肩:“是啊!远东实业集团,据说整个西山新城都是它的,一个工业园区就有我们学校两个那么大。秦长军说他们公司最早开始是做汽车座椅代加工的,80年代中期就给人家美国的汽车公司生产零部件了。业务范围涵盖了汽车零件,五金、新能源、化工、物流运输,近十年来又涉足医药、旅游开发、文化产业和房地产,房子都盖到新加坡和荷兰去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听你爸爸提起过?”
郦清清侧目问:“集团董事长姓什么?”
舒岚显然有些不解:“姓沈!前阵子刚刚接管秦长军他们财务部的那个女主管,好像叫沈婉茹,女儿总要跟爸爸姓吧!说是从国外一回来就做了副总经理,同时掌管好几个重要部门,还有集团旗下十几间子公司。”
竟然不是姓殷?
这样声名远播的显赫集团,一个外姓人竟然也能坐到副总经理的位置?
郦清清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秦长军,他们集团另一位副总经理殷黎霆平常都在哪里办公?”
舒岚亲昵地挽住她的手晃了晃:“殷黎霆?谁啊?是你们家亲戚?还是你爸爸的朋友?”
不等她开口解释,舒岚已经反应过来了:“等等,不会就是8888吧?”
她点头,同时听见了舒岚夸张的吸气声:“好吧!既然随随便便就能捐得起一栋教学楼,想来不是大资本家也是大富豪!一个陆昕裴,再来一个慕少祺,现在又来一个殷黎霆!清清,我说老天爷这是要一次性补偿你单身多年的遗憾吗?要不迟迟遇不到一个像样的,要么一来来一打,可我怎么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三朵貌似都是烂桃花呢!”
大概是见她心不在焉,舒岚很快收起了玩笑,换了一副郑重的表情看着她:“要我说,陆昕裴要是迟迟过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那一关,你也用不着再等他了,五年前他老婆出轨,你说他心灰意冷,我看他根本就是拖泥带水,现在他老婆没了,谁知道他又要消沉多久!其实相处下来,我倒是真心觉得慕少祺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如果没有中间这层关系,我反而主张你们两个人试着发展一下。但是,乔爱诗毕竟是他嫡亲的小姨,现在人没了,倘若你们将来真的有机会在一起,只怕一想到这一点,你也没有办法全心投入。依我看,事到如今,他们两个已经注定了都不可能成为你的良人!”
从操场北面的露天步梯上去就是名人堂,一座始建于民国时期的红砖楼。据说是那个年代某位政界要人的私家别院,后来几经沧桑转折,也不知是在T大哪一年的扩建中获得了当时主人的捐赠,最后在尽量保持原貌的基础之上修缮一新,变成了一座小型的人文馆。除了定期举办一些校内学生摄影展、书画展,学术沙龙,其他时间固定用来展出曾经在T大读过书的一些近当代名人的雕像和作品,甚至还有一些他们当年学习生活的轨迹。
午后的阳光薄得好似一层轻纱,亦真亦幻地铺盖下来,让人感觉不到分量。
郦清清越走越觉得冷,心里又堵的发慌,她原本并没有预备跟舒岚见面,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离开:“下午你打算做什么?”
“没事可做啊!毕业设计基本上你一个人已经搞定了,我其中一个男学生下个月要参加华罗庚杯数学大赛的总决赛,后面两周都被校方安排了秘密集训,连家都不能回。另一个女学生的妈妈说明年可能全家都要移民到悉尼去,打算趁着圣诞节先带女儿过去熟悉熟悉环境,看看将来的学校。所以之后两个礼拜,我统共只有四个小时的课!”
舒岚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踏上水泥台阶:“清清,你爸爸动手术的事,你要是一个人实在拿不了主意,还是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我猜你可能顾忌颜雪,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爸爸这个情况,你是应该要告诉你妈妈一声的!”
她顺口应了一声好,说步也跑了,汗也出了,正好回家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其实这个时候,她下意识地不敢跟舒岚在一起多呆,生怕自己会拐弯抹角地问出什么,尽管这种问题。她实在是羞于启齿。
或许,舒岚也不一定有这种经验,也许真的只是一时的生理紊乱,很快就会验证她的杞人忧天。
可是,她的日子一向很准,即使前后几天也属正常,除了每次的第一天会有轻微腹痛,其他再没有过任何不规律!
最合理的解释,也只有……
脑子里一阵电光火石,行动也跟着慢了半拍,好在舒岚及时稳住了她:“当心!”
“清清,你想什么呢?”
她险些一脚踩空:“没想什么啊!”
舒岚顿时一脸严肃:“郦清清,你别嫌我啰嗦,你还要为难自己多久?这半个多月你到底是怎么过的?看看你瘦了多少?自从陆昕裴他老婆没了以后,你就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对不对?毕业设计根本又不急,值得你每天熬到深更半夜吗?这都十二月天了,你一边感着冒,一边竟然穿得这么单薄出来跑步,你是不是就想把自己折腾得大病一场?”
“我告诉你,你就是再折腾自己,死了的人也不能复生,更何况这种事也根本怪不到你头上!你一没有强迫他陆昕裴喜欢你,二没有耍心眼闹脾气逼他离婚,三,就算乔爱诗是因为受不了陆昕裴心里有了别人而执意要跟她离婚,受不了这个事实而选择了轻生,那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她已经起了这个念头,就算这一次被救回来了,也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谁也不可能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吧!”
“我并不以为你要为这个结果负责,但是,既然你们两个人心里始终放不开,陆昕裴又一直是这种不清不楚的态度,从长远来看,我赞成你心平气和地跟他分手。”
“但是,分手归分手,我绝不同意你这样没完没了地作践自己!我认识的那个轻易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里的郦清清哪里去了?说好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别跟我说区区这么几下子打击,就把你二十年的修为全都毁了,果真如此,我可第一个跳出来瞧不起你!”
尽管刚才她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件事,听到舒岚话里话外这样维护她,内心深处极力遏制的某处症结仿佛瞬间被掀开,传来一阵凛冽的扯痛:“岚岚,其实我之前见过乔爱诗一面!”
舒岚大惊:“什么时候?怎么见的?”
那张眉眼精致,略显苍白的脸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时间挥之不去:“暑假里,慕少祺有意安排我们见过一面。”
“她知道你是谁吗?都跟你说什么了?”
郦清清摇头:“应该不知道!慕少祺当时还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舒岚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等于是没见!”
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语气:“清清,我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想什么,我也完全可以理解。本来我还以为这件事也许能让你和陆昕裴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毕竟这种时候,你们是可以互相安慰,互相陪伴的!却忽略了这个结果,同样也有可能对你们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所谓的一念之间。其实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怎么还一味地往悲观消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还有那个8888,错也错了,你再耿耿于怀也无济于事!发生了这种谁也料想不到的意外状况,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你。但是我们总归要往好的地方想吧,你刚刚不是说他是远东集团的副总经理,至少有名有姓有头有脸,论长相和身家,也绝对称得上是人神共愤的男神级别。我知道你心里膈应,但是也别膈应太久,趁早翻篇!”
郦清清深吸了一口气,振作着精神,等到楼梯上迎面走下来的同学从她们身边经过,下到了最后一级台阶,才堪堪一笑:“如果还有更糟糕的事呢?”
舒岚认真想了一下:“你是怕甩不掉8888吧?要不想办法让学校方面委婉地建议换人?本来你爸爸就生病住院了,还要做手术,你完全有正当理由拒绝这件事!再说了,如果8888根本就是为了你才捐的这栋教学楼,就算后来捐不成,学校也不算是平白损失!这种所谓的捐赠,原本就不是冲着学校来的!”
对于这件事,她倒是并不担心,那个姓殷的不是怕麻烦吗?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跑来纠缠她,事到临头,只怕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吧!
他不是口口声声要她负责吗?他不是把她调查得很清楚吗?就不知料不料得到她还真有可能就此倒了八辈子血霉,现世报一波接着一波,来得及时又猛烈,令她根本招架不住,甚至预备反过头去赖上他呢?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忘叮嘱舒岚:“记得让军哥帮我打听!”
舒岚不无担忧地看着她:“清清,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冲到人家办公室里去严词拒绝吗?我怎么想想就觉得不靠谱呢!那天在学校里,光天化日之下他都敢对你那样了,万一你们两个人独处,我真怕你再吃亏!”
郦清清抬头望了一眼人行道对面的红砖墙,午后的日光从屋顶刷下来,楼前虚笼笼的一片光影,浅薄的照映在青灰色的门槛上,老式的对扇四开玻璃门,折射着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递过来的光。
她毫无预兆地想起那天夜里,白月光交织着清亮的路灯,她和陆昕裴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并肩走着,一路上两个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变成一个人的,还有小区门口那个热烈的拥抱,心中漫上来一阵无法言说的苦涩。
她就那么笑了一下:“放心吧,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