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里出来,上车之后,当她把这个结果说给楚亦暄听的时候,楚亦暄并不惊讶,而她却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尽管她事先也想过这种可能,也许是最大的一种可能,以陆昕裴如今对她的执念,根本不会在乎她对他的心意是不是能够回到从前,他要的只是把她绑在他身边的这个结果,尽管如此,她内心仍然揪痛不已!
郦冒勋的事,她点过了他,她相信,他是心里有数的,而她既然已经相信是他揭露了郦冒勋和楚亚贺,就不会想不到是他和阮琴云一起策划绑架了她。这两件事,他心知肚明,她只是没有说破,而怀孕的事,她更是选择了毫无保留的坦白,不止坦白,甚至是深度的剖析。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根本不打算从这个偏执当中走出来。
有死去的乔爱诗,有这个令他难堪的孩子,还有他暗中做过的这些伤害她的事,他们之间早已经横亘了如此之多的不真诚,不纯粹,甚至是不可挽回,他却仍然不肯改变决定,不肯甘心……
郦清清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勉强自己,明知徒劳,又是何苦?
车窗外又是华灯初上的傍晚十分,路面上虽不似往常那般喧闹,前后左右的车辆亦是不少,楚亦暄娴熟地打着方向盘,在前方红路灯路口右转之后,他从后视镜中收回目光,转头对她说:“清清,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郦清清想了想,唯有点头。
初五,吃过早饭之后,楚亦暄到家里来接她去医院检查。
出门之前郦冒勋把楚亦暄叫进了书房,一个小时之后才出来。
上午的号是肯定赶不及了,到了医院之后只能等着排到下午第一号。
楚亦暄帮她从自助机上取了报告单往回走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似十分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可她心里还是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
诊察室里年长的女医生大概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低头反复看了报告单许久,然后拿笔在其中某个数值上重重画了一个圈,最后才抬起头来看看她,又看看楚亦暄,大概说了五六句话,但她只记住了一句:我个人建议尽快终止妊娠。
后来她是怎么出的医院,怎么到的楚亦暄北海路的那间公寓,她统统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耳边有风不停地在呼啸,眼睛一直都是雾的,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楚亦暄见她像个被抽掉了所有生气的木偶,一动不动地枯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从下午到黄昏,从黄昏到天黑,到底还是忍不住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早孕3周至8周之内,胚胎对于药物的影响最为敏感,很可能是上次你被绑架的时候,那两个人用来迷晕你的迷药分量下得太重,副作用太大……加上上次你高烧不退,所以……但也不是绝对,我们可以再观察……”
外头天色已经黑得透了,夜色妖冶得好像一只时不时从玻璃窗里面钻进来的黑手,不依不饶地掐着她,勒着她,让她喘不上气。
让她无处可逃!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终于张了张嘴,“亦暄哥哥,是他的报应,还是我的?我害死了乔爱诗,他亲手害死了阮琴云的孩子,他自己的孩子。所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报应!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不是吗?”
楚亦暄没有回答她。
没有人能回答她。
又过了许久,楚亦暄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去床上睡一会儿,好吗?”
郦清清轻轻阖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半夜里,她恍惚听到了雨声,一阵疾过一阵,似有千军万马在咆哮。她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总觉得心里空得难受,也许是饿了。等她起身到窗前站了不多一会儿,楚亦暄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饿吗?我熬了粥。”
她点头。
吃完粥天还没有亮,楚亦暄问她想不想看电影,她摇头,然后又回到床上去睡,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等她再睁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
岑沁悠的信息是昨天下午发过来的:初六中午,西山公寓。
郦清清也不知道岑沁悠是怎么做的,总不会直接说她约他见面,但她应该有她的办法。
还是楚亦暄送她过去,下车之前,她说:“亦暄哥哥,一个小时之后给我打电话,好吗?”
楚亦暄清清淡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究是说:“好。”
伸手按门铃之前,她心里只是惴惴,按下门铃之后,她心中却是大义凛然得一如舍身赴死的战士。
但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场,也许,只这一点,就够了!足够支撑着她走进去,说完所有该说的话,再若无其事地从这间房子里走出来。
门铃响了很久,殷黎霆看见她的时候,一双眸子瞬间熠熠生辉,却更快黯淡下去,他即刻冷了脸:“不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我吗?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抓奸走错了门!”
郦清清迎面看着他,有意忽略他下巴上的胡须拉茬,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和一开门就冲鼻而来的酒气:“我来说几句话就走!”
殷黎霆站在对面只管看着她,也不说让她进来,也没有问她想说什么,就在她犹豫着是不是就站在这里说的时候,他忽然伸手一捞将她拽了进来,脚下刚一站稳,她的后背已经撞到了将将关闭的门上,而他的吻狂暴地落下来,带着排山倒海的迅疾,瞬间席卷了她口中一切滋味。
这一刻,她心中的酸楚如猛浪一道道劈过来,原来只要他的一个吻,只要他的一个怀抱,只要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只要一靠近他,她就会动摇至此,软弱至此,委屈至此!她多想回吻他,狠狠吻他,甚至是撕咬,重重的咬,把这些日子她为他担过的心,把这些日子她为他掉过的眼泪,把这些日子她对他的想念,把这些日子她对他的隔绝……统统还给他。
还有,还有……还有她想给他,却终究给不了他的,他想要的这个孩子!
从昨天到现在,她耳边回响过无数次的,全都是他的声音。
如果可以,她想赖在他怀里放声痛哭;如果可以,她想问他我们该怎么办;如果可以,她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如果可以,她想对他说,不要难过,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不能回应他,不能说任何一句她想说的话。
不仅不能,她还要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用最冷酷的语言激怒他,用这个将将到来却更快将要离开的孩子,来要挟他!
她何其冷血,又何其可憎,今天之后,他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想看见她,从今以后,他必定连想都不会再想起她这个人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须要这样做!
这是第一次,在他如疾风骤雨的狂吻之下,她还能清清楚楚的思考,他的吻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耳垂,他的手已经来到了她的胸前,开始解她外套的扣子……
“我怀孕了!”
殷黎霆骤然停下了动作,欲色翻滚的一双眸子里瞬间燃起了鲜亮的光芒,如星似月。
他的声音有些哑,脸色却瞬间变了,那是一种喜出望外:“真的?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郦清清愈加心痛难当,来不及再开口,他已经一边放开她,一边自顾自地兴奋了起来:“我就说也许已经有了,做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那么多……”他立即退后了一小步,目光却不停地在她身上来回浏览,又惊喜又自责,“你怎么不早说……刚刚撞疼了没有?”
一时间,他似突然紧张了起来,本来大概是想牵她,手都已经伸出来了,却临时换成了上前一步站到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带着她往客厅里走:“医生怎么说的?多少天了,男孩还是女孩?”
“不对,现在还太小,哪里能看得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这一刻,她心如刀绞,又仿佛有人拿钢钉扎进了她的胸口,然后一路钉下去,再钉下去,痛得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她被他带着走了两步,脚步是虚浮的,踩空的,不由自主的,而她的心疼得大概早已经不再是一颗心了,此时此刻堵在胸腔里的,也许只有一摊辨认不出的血肉模糊。
而她唯有生硬地停驻下来,“殷黎霆,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他也立即跟着站住:“要,当然要!”
大约是见她神情不对,也许是她周身涌动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也许他终归是了解她的,他站在她旁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惊疑不定:“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你问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什么意思?”
郦清清从他怀里挣脱开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转身站定在他的对面:“我要跟陆昕裴重新开始,当然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毕竟是一条生命,如果你坚持想要,我可以替你生下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跟阮琴云结婚。”
殷黎霆墨黑的一双眸子里渐渐涌起了火星:“郦清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爱的是陆昕裴,就算为了逃避他,我前前后后跟你睡过几次,不小心怀了你的孩子,我也没有因此而喜欢上你,更不可能因此嫁给你。阮琴云小产多多少少跟我有点关系,而且她以后都不能再怀孕生孩子了,你不是很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吗?你娶了她,我给你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