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她和楚亦暄提出先离开的时候,郦冒勋明显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开口反对,她想,也许是盛茗薇对他说了什么。
她一向不会撒娇,临出发之前,到底还是走到郦冒勋身边抱了抱他:“爸,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郦冒勋似怔了一下,然后才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这边有你吴叔,有江医生,还有保姆,你妈妈也在。快过年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爸爸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又说:“清清,你长大了,爸爸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和妈妈永远都在你身边。”
郦清清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郦冒勋的态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明明是话里有话,而她只管伏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点了点头:“您也是!爸,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还有我。”
车子上了高速公路之后她又开始犯困,这种感觉其实很错乱,好生生躺在床上的时候不能睡,反倒是在这种摇摇晃晃的不安稳之中,听着疾风掠窗而过的呼啸声,车轮碾压过路面的飕飕声,挡也挡不住的瞌睡。大概是因为外界真实的喧嚣盖过了她心里头的嘈杂,在这种虚虚实实的冲突之中,人反而好像寻得了片刻的安宁,仿佛是下意识的逃避,也或许,她只是累狠了。
恍惚之中感觉到身上有额外的重量,可是她又不记得车上有毯子一类,只管缩在那暖意里头更深沉的睡了过去。到了医院大门口,楚亦暄叫醒她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座椅靠背调整过,她人半躺着,楚亦暄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外套盖在了她身上,车里的暖气很足,停车之后楚亦暄开了车窗,坚持让她多坐一会儿再下车。
病房里,陆昕裴正仰躺着看书,床头摇得很高,他的身体仍然是平躺着的,看到推门进来的是她,一双眸子瞬间灿亮如星火,欣喜之情毫不掩饰。他身上穿着病员服,脸色还是不好,但是并不显得邋遢,头发也不显得凌乱。
好似何时何地,他都仍然是那个斯文清雅,气质风流的男人。
郦清清心中涩苦,面上却是绽放一笑:“这样躺着伤口不痛吗?医生说你可以看书吗?”
陆昕裴放下书,远远对着她伸出了右手,“痛。可是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你,更痛。”
她伸出手去:“对不起。”
他拉住了她的手,“你妈妈也回来了?”
这是她昨天离开的时候找的理由,说盛茗薇回国了,她要陪她回一趟临市的老宅,她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而站:“没有,她打算在那边多住两天。”她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呢?今天感觉怎么样?”
陆昕裴将她的手指捏在手心里来回摩挲,如水的目光笼着她:“感觉不好!”
他这么说,她其实多少是有预感的,却还是问:“伤口很痛吗?医生怎么说?”
果然,下一秒,陆昕裴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思念太痛,我太想你!”
“坐。”
郦清清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好。”然后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把椅子挪过来一些,刚一坐下,他的手又伸了过来。
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去。
陆昕裴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再不回来看我,我都要思之成疾了。”
她不由得低下了头去,其实她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开口,航班是明天上午十点零五分,算上飞行,转机的时间和时差,从机场到沈太太的住处……最快她也要星期三才能回来。
一走三天, 她能找什么理由?
想来想去,也只有扯到舒岚头上了,可是这里面还是有问题,舒岚和他到底师生一场,舒岚进陆风也是他的一手安排,他们两个人现在和好如初了,按道理,舒岚怎么样也该来医院里看望他。可是,真的没有时间了,她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去机场……
正想着,陆昕裴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清清,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郦清清心头一动,抬起头来迎面望着他:“什么?”
“你就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那里吗?”陆昕裴凝视着她,不等她开口,又说:“你应该已经知道,是阮琴云找人绑架了你吧!”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我跟阮琴云的哥哥阮连城是同届校友,前阵子因为殷黎霆阻击陆风的事,他主动跟我联络过几次,最近我们走动得比往年频繁一些。阮平江当年被一个帮派老大的女儿看中,两个人交往一段时间之后,女方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带回阮家。阮平江去世以后,阮连城和阮琴云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这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并不生分。这次阮琴云绑架你,就是找的她姐姐阮芷琳出面,那两个人应该是她姐夫手底下的人。”
所以她的猜测是对的,他的确是从阮连城那里知道阮琴云绑架了她?
陆昕裴的眸光充满了痛惜:“阮连城有肾病,阮平江去世以后,阮氏上下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落在阮琴云肩上,她和殷黎霆之间的纠葛,你应该多少也清楚一些。这次她绑架你,是想逼殷黎霆同意娶她,阮连城很心疼妹妹,又没有办法说服阻止她,权衡之下才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
“殷黎霆处处针对陆风,阮琴云大概早就查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大概也是他们兄妹俩最近主动跟我熟络的原因,于公,陆风被殷黎霆明里暗里一路狙击,我跟他是敌对立场,于私,我跟他更是情敌。阮连城之所以决定把你被阮琴云绑架的事告诉我,一来,是怕阮琴云一时冲动真的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弄到最后难以收场,二来……”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他说,正好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清清,我想过报警,可是时间不够充分,又怕惊动你爸爸,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查。我甚至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殷黎霆,又怕会因此激怒阮琴云,我揍了阮连城一顿,他也亲自打过电话给阮芷琳,当着我的面叮嘱过她绝对不允许绑架你的人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清清,见到你之前的每一秒钟,我都在想你,你一定很害怕,你一定分分秒秒都在担惊受怕,而我明知道你陷在这样的惶恐无助之中,却什么都不能做。”
陆昕裴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清清,我应该更早一点找到你,我应该……”不知是说了太久的话,还是他一时情绪激动所致,他忽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又牵动了伤口,他立即疼得嘶嘶吸气,脸色也很快变了。
她心中纷乱,嘴上却是说:“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你也找到了我。你快别说话了,我慢慢把床摇下去,你休息一会儿,好吗?” 她立即站了起来:“要不要喝水?”
而他却始终不肯放开她的手,竭力平静下来之后,稍缓了缓,很快又问:“清清,你在车上跟我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对吗?”
陆昕裴眼中盈满了渴望,眸光中涌动的希冀一如迎风跳跃的火苗:“我因祸得福了,我终于有机会把你找回来了,对吗?”
郦清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分辨内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么一站起来她眼睛的余光其实又瞟到了他胳膊上的疤痕,虽然没有定睛细看,但她很快想起上次在他海城的那栋别墅,在他举手给她擦干净脸上的鼻血的时候,鲜亮的灯光之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肌肤上的那一大块烫伤,最猩红的一处,表面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泡,十分触目惊心。
她心中顿时又是一阵痛不可抑。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她信吗?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不信?
就像她对殷黎霆说的,那一刀生生插进了他的心脏是真的,他流的血染红了整个后背是真的,他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是真的。
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每一缕期待,都是真真切切的。
她不傻,她能感受得到,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可能给他一丝丝机会吗?
是她的决心不够坚定吗?
郦清清迅速掐断了心中的一切曲折,反手握紧了他的手:“陆昕裴,你赶快把身体养好,我们再去江边放烟火,去温哥华看樱花,去温西的大平原上牵手跑步。我还要去马里兰学摄影,要去学深潜,你如果恢复不好,以后谁帮扛照相机,谁帮我扛潜水器材。”
她笑:“我就在这里。”
陆昕裴痴痴地仰着她,反复望着,一双眸子里仿佛盈满了雾气:“好!你等我。”
郦清清仍然笑着:“陆昕裴,我等你。”
两个人脉脉相望了一会儿,还是她先移开了目光,其实就在刚刚,她灵机一动已经想好了理由,“不过你要先等我。明天我要去一趟马里兰,之前就跟那边的教授约好了,实在没有办法推延改期,他一定要亲眼看过我拿相机,看过我拍出来的东西之后才决定收不收我这个学生。”
“这几天,你要乖乖配合医生,打针,吃药,我一回来就到医院里来看你,好吗?”
大约太突然,陆昕裴反应了一下:“一定要去吗?你胳膊都还没好,额头又伤了。”
她顺嘴往下说:“胳膊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还吊着夹板主要是为了巩固,我的右手已经能动了。而且这一点我有事先跟教授沟通过,可以用支架的,他主要是看我取景的技巧到了什么程度,毕竟我没有系统学过,不过他看过我之前的作品,觉得……孺子可教吧!”
陆昕裴的神情瞬间有失落,有不情愿,有不舍,看了她一会儿,似有意撇了撇嘴:“哪一国的大师,竟然还会用我们中国的成语。”
“机票订好了吗?你一个人去吗?真想陪你一起去。”
郦清清笑着说:“好。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一起去。”
“好,我去当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