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是阴天,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太阳了,再过十天就是春节。今早的手机推送新闻,已经有媒体平台开始大唱赞歌,颂扬有关部门打击贪污腐败之势雷霆万钧,立场之坚定,行动之迅猛,绝不让任何一名坏分子有喘息之机,势必要还平民大众一个最“清廉”的新春佳节,赶上春节前的最后一趟列车把一帮犯罪分子送到他们最该去的地方“团圆”。
电梯间的光线偏暗,郦清清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人,仍然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五官英挺,肌肤温如冠玉,眉宇之间说不出的俊逸潇洒,气质风流。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却再不能像从前一样轻易就让她的心起涟漪,荡漾如一池春水了。
她心思一转:“对任何人,我都不以为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何况,每个人所拥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绝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就被其他人拿走。”
停顿了十几秒,她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也知道!”
陆昕裴就那么笑了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人就有弱点,何况,跟官场上的人玩,一个不当心就是玩火自焚!”
郦清清的心脏猛地一阵紧缩,缓过来之后,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他也玩了这么多年了!”
她试着用力往回抽手:“我上去看我爸爸。”
他却不肯放:“清清,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永远不会介意,你也把它忘掉,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右手到底还不是太灵活,来回挣不开,“不好!”
陆昕裴松了手,却上前一步揽上了她的腰:“那我带你故地重游,你想去江边放烟花,还是去温哥华看樱花?”
郦清清本能地拿手推他,他却越发贴近她,低下头,目光流连在她唇上,而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抵触,只管别过脸去冷言冷语:“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要上去看我爸爸。”
她的话刚说完,陆昕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唇已经压了下来,正在她闪躲之间,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来:“想不到陆先生竟然这么喜欢强人所难?”
是楚亦暄!
哪里知道陆昕裴竟然充耳不闻,她避之不及,被他温热的唇瓣擦过脸颊,而他只管镇定自若地转过头去:“楚公子怎么不想一想自己,明知道清清不过是碍于郦董的心愿才同意跟你订婚,你却佯装无知无觉。楚公子这样做,就不算是强人所难了吗?”
楚亦暄的声音更近了:“陆先生是从哪里看出来清清不是自愿跟我订婚的呢?”
郦清清毫不含糊地从陆昕裴的怀抱中挣脱了出去,堪堪转身站定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准确地说,清清还没有跟你订婚!楚公子,现在你已经成功坐上了郦商执行总裁的位置,不如成人之美,尽快把话跟郦董说清楚,这样也算对得起你和清清的姐姐当年交往一场,就算是看在菁菁的份上,你也应该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清清的内心感受,而不是只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郦商的继承权,宁可造就一桩错误的婚姻。”
末了,他不轻不重的加了一句:“楚公子,自古君子有成人之美!”
旁边,楚亦暄一边走过来,一边说:“照刚刚的情形来看,不照顾清清内心感受的人,好像正是陆先生自己。”
楚亦暄侧目看她:“走吧,我们一起上去看郦叔叔。”
一个“好”字还没出口,陆昕裴却抢先对她说了一句:“你想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可以随时来问我。”
郦清清心里一动,抬眼之际,陆昕裴已经收回了目光,与她擦肩而过,走掉了。
到了病房里,郦冒勋正靠坐在床头上看报纸,他没有主动提起陆昕裴来过的事,他们自然也不会问。
其实昨天一大早楚亦暄就赶过来跟郦冒勋交代了郦商最新的形势变化,郦冒勋当时并没有细问,眼神之间也看不出担忧之色,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疑问,连殷黎霆和陆昕裴都能从旁调查掌握的事,他有什么理由从始至终都毫无察觉?
郦冒勋当真如此信任楚亚贺吗?
他们陪着郦冒勋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午饭时间,郦冒勋目前仍以少吃多餐为宜,一个小时之前梅姨刚喂他吃了半碗汤面,看着郦冒勋躺下之后,她和楚亦暄一起下楼去外面吃饭。
自从上个星期六下午,她自以为已经把话都跟楚亦暄说清楚了之后,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再深入交谈过,这会儿两个人并肩走着,一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有一点尴尬,但她更多的还是心不在焉。
走到了咖啡厅门口才发现,正是楚亦暄从国外回来之后第一次约她见面的那间咖啡厅,也是她正式答复他,她真心愿意跟他协议结婚的那天约他见面的那间咖啡厅。
连位置都是同一个。
她心里不是没有预感的,却没有料到他一开口就乱了她的心智,因为他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心里头最担心的一件事:“清清,殷黎霆这次的麻烦不小,你们之间的那个约定,你基本上不需要再考虑了!”
郦清清立即惊得抬眼看他:“你知道什么?”
楚亦暄仍然是一派清清淡淡的语气:“这两天接连落马的这些官员里面,一大半都跟他有私交。”
她胸口一窒:“但他毕竟不是体制内的人……”
他打断了她:“行贿,一样是重罪!”
一颗心只往下掉,仿佛永远也掉不到底,这种感觉让她越来越心慌,慌得有些坐不住,嘴上却是说:“这种事,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下定义吧!”
楚亦暄迎面看着她,隔了一小会儿才开口:“现在就有一份证据在陆昕裴手里,据说有图有真相,只要这样东西一交到有关部门手里,就算有人出面帮他顶罪,他也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郦清清的脑子已经彻底乱了,可是再乱,她也得迅速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东西在陆昕裴手里,那就说明还有机会挽回……可是,楚亦暄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抬眼与楚亦暄对视:“陆昕裴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一心以为我看中的是郦商,所以想拿手上8%的郦商集团股份,换得我主动放弃跟你订婚,为了避免殷黎霆在郦商出乱子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控制住整个郦商的局面,我同意了。他也以为文战峰背后的人是殷黎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有一致的立场,他为了让我对双方联手这件事更有信心,所以才跟我交底。”
他说:“清清,从你第一次约我在这里见面,说你是真心想要跟我协议结婚,殷黎霆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他拿舒岚和秦长军的前途威胁你,拿向郦叔叔揭穿我爸爸当年收买佟莎丽引诱雷旭阳出轨这件事威胁你,拿收购陆风集团逼得陆昕裴走投无路威胁你,尽管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反而会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但是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做才能够真正有效地抵制他对你无孔不入的骚扰和胁迫。”
“阮琴云流产的那天晚上,你跟他在一起;我们两家人一起去天芙楼吃饭的头一天晚上,你也是跟他在一起;郦叔叔住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天晚上,你还是跟他在一起。清清,不管我们是协议结婚对象,还是正在尝试以事实婚姻为目的开始交往的男女双方,我都有正当的理由扞卫自己的爱情和身份,不是吗?”
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让人觉察不出光阴,街面上仍然是一派繁忙的车流如梭,医院大门口人来人往不断。
即便楚亦暄不是用这样轻言细语的声音说出这番话,她也没有理由反驳他,更不能说责怪。就像他说的,两个月之前,她亲口说过她是真心想要跟他协议结婚,之后殷黎霆的一切纠缠她都没有刻意隐瞒过他,可正因为如此,她也一再伤害了他的身份和立场。
从一开始他就说过,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回来邀请她协议结婚的因素是郦商,他并非真正觊觎郦商,却需要通过郦商来现实他的经济自由,以支持他对研究所源源不断的资金投入,即便后来他对她的感情发生了转变,郦商对于他来说也一样是志在必得的。
他认定了殷黎霆企图暗中掌控郦商,不论是从商业层面,还是为了威胁她,从哪一方面来说,殷黎霆无疑都是在侵犯他个人的利益,他要扞卫自己,甚至决定跟陆昕裴联手对敌,这一点实在无可厚非!
所以那天在董事股东会议上,陆昕裴才会支持他?
郦清清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把这件事告诉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即便按照约定两天之后就是我给他答复的日子,我也不必急着做决定,因为他目前根本无暇他顾吗?”
楚亦暄始终是那种无波无澜的神情,连声音都是平如井水:“你说过,就算你不确定对殷黎霆的感情,也不表示我有机会,我当然更不以为陆昕裴有这个机会,但是就像你曾经对我所做的,即便难堪,即便负累丛生,你也一样尽最大的努力给过我真诚。清清,如果我们始终不能成为恋人或者夫妻,我也仍然希望能够给你一份如兄如父的照顾!”